第四章 青花

    fri feb 13 15:21:30 cst 2015

    天地之气异变，有树爆长数十丈，根系如垂天之云，深入地心。辐聚周边土石，逐渐扩大，久之成山，是为蜀山。后人于此修道，自成一派，名曰蜀山派。

    ……

    久之分剑气二宗，前者重在练气，以气御剑，时间益久，必有所获。后者重在剑意，修为深浅，聚归于天赋。

    ……

    四代掌门殁，首席弟子久涧外出未归，清怀接位。后久涧归蜀山，闻之，震怒，与清怀战于剑冢，连日不分胜负。云霓阻于其间，乃止。　---《蜀山志》

    原来那虫、二两字取自于风月中间，亦暗指风月无边，意境上自然高出王啸尘一截。叶觞也并非小气之人，得了好酒自然拉上文世飞和王啸尘等人一起小酌。众人刚入坐不久，又有一群不速之客赶到。

    “哈哈哈，果然是群贤毕至啊，这里还有位子我们就坐这好了。”一个灰袍男子不待众人说话，就领着一群人坐了下来，其中一位还是个妙龄女子。

    “燕归城少主，什么时候与清河崔氏走到一起了。”王啸尘冷言道。

    “很简单，崔家出钱，我做保镖。”

    崔岚薇俏脸一红道：“诸位别听韩大哥乱说，是燕归城主派韩大哥来与兄长商议大事，恰好赶上苍澜庄的盛会，所以一道前来。”

    两拨人互不熟识，但酒是叶觞的，自然算是主人。王啸尘见叶觞并未说话，虽然心中不快，也并未多言。

    觥筹交错，酒过三巡，便有人提议行酒令。

    江东流这时候站起来道：“对嘛，饮酒哪能没有酒令。我先来，新丰美酒斗十千，咸阳游侠多少年。相逢意气为君饮，系马高楼垂柳边。”

    众人一阵叫好。

    韩武纪道：“没想到梵月谷的少侠中，还有懂得风月之辈。”

    江东流刚要发作，王啸尘按住他的肩膀，站起来道：“能上得这台上之人，又有几个是目不识文的白丁。我来接上，不惜千金买宝刀，貂裘换酒也堪豪。一腔热血勤珍重，洒去犹能化碧涛。”

    他这首诗满怀豪情，前两句有意指自己出身名门却豪气干云，后两句又把自己的远大抱负发挥的无限广阔。立时赢得众人喝彩。

    半晌过后，大家也都聊的开了。此时湖心亭里众人或是派别不同，或是心有间隙，但酒桌上都是言谈俱欢，不问俗世。叶觞自知和这些古人并无共同语言，索性一言不发，自顾自的饮酒。不一会听到周围有人叫他，回神一看是莫小仙：“叶公子，是否有心事，为何不执一言？”

    “没事，只是不像诸位有那样多的美好时光，我的美好时光早就被抽走了？”

    莫小仙不解：“时光被抽走？难道叶少侠失忆了？”

    “哈哈哈，如果真是失忆倒好了，就是因为记得太清楚，又永远无望回去，才让人倍觉痛苦。”

    “少侠此言差矣，殊不知美好时光只会在未来，而不是过去。何况少侠既是剑圣嫡传弟子，将来也必是天骄一般的人物，苦从何来？”

    “你不会明白的，这一切我都不想要，我只想回到原来的地方。”

    也许是过意激动，说话声音太大了，众人齐齐看向这边。文世飞这时候才留意到叶觞，道：“叶兄，怎么在那自顾饮酒，酒是在下输与你，这席按理来讲你是主，我们是客。岂有主人从旁饮酒，丢下客人高谈阔论的道理。叶兄，足下必须自罚三杯。”

    叶觞二话不说抄起酒杯，连饮三杯。

    “原来这就是那位“虫二公子”，果然与众不同。适才各位行酒令，把主人落下了，公子补上吧。”说这话的时候寒武纪面无表情，可能整场他都没有表情。因为在座之人，没有他看得上眼的，尤其是角落里的叶觞。一副落魄的样子，年纪轻轻如此颓废，这种人怎配与他同桌饮酒，这才出言激他，想逼他自己离席。

    叶觞站了起来，径直走到寒武纪面前，道：“若兄台有千金家财，可愿尽换成美酒，与在下共饮。”

    韩武纪不明白他为何冒出这么一个问题，道：“酒乃怡情助兴之物，自当浅尝辄止。醉生梦死之徒，韩某自然不耻。”这话说的很不客气，言下之意就是自己品酒的高雅之士，而叶觞是醉生梦死之徒，不耻与叶觞为伍，更何谈散尽家财与他同饮。

    叶觞不以为意，又走到颜舞面前，问道：“颜师妹，还是刚才的问题，你怎么想。”

    颜舞低头，指着空空如也的酒杯，道：“师兄，颜舞不会饮酒。不过……。”

    叶觞只听前半句，便扭头走向文世飞：“文兄，你意如何？”

    文世飞面显尴尬，同意的话就落入了韩武纪所说的醉生梦死之徒的队列中，要是拒绝又未免驳了叶觞的面子，只好硬着头皮道：“叶兄，你喝醉了。”

    转了一圈，叶觞又回到莫小仙身前，道：“现在你明白了吧。”

    说罢，叶觞提起酒壶，将自己桌前杯盏尽数推倒，喝下一口酒开始道：“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陈王昔日沿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消万古愁。”

    一曲唱罢，随着最后一滴美酒划入咽喉，叶觞离开，身后杯盏尽碎。

    “我终于明白久涧师伯那么高傲放纵的人为什么要收他为徒了。他是个学识见识都超脱于凡尘之人，他们有着相同的寂寞。”颜舞喃喃自语道。

    崔岚薇见韩武纪脸色不对，问道：“韩大哥，你怎么了？”

    韩武纪道：“父亲曾经教导我无论人或事都不可只看表面，我自负天骄俊杰，今日方知人不可貌相，这人如此才俊错过着实可惜。”

    崔岚薇道：“闻其词，知其人。全文大开大阖，桀骜不驯，这人风度令人折服。”

    此时的叶觞找到了久涧，远远的就看见久涧和三戒和尚还有断情阁主云霓相谈甚欢，似乎消除了误会。

    叶觞走近些，久涧站了起来，用了的拍了拍他肩膀，道：“好小子，没白收你做徒弟。这一句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足以羞煞那群凡夫俗子。”

    见颜舞在云霓身边，叶觞才算明白为什么师父会知道自己才在酒桌上诵读的诗句。原来颜舞和莫小仙早比他先到了一步。

    莫小仙道：“诸位前辈，今日之会即将结束，按例晚辈当与家兄前去主持。刚好最近新学了首曲子，又闻叶少侠亦精通音律，还请各位一同前往。”

    待众人过去，莫然早已等在那里。见人到齐了，莫然、莫小仙齐上台。莫然道：“今日一会，有幸瞻仰众位前辈的风采，还得以结识这么多的青年俊杰，实乃人生一大快事。然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湖心亭之会至此结束。三年后当再发请帖，还望诸位到时赏光。当然，湖心亭之会虽然结束，但我苍澜庄依旧大门四开随时欢迎各位俊才豪杰。”言下之意就是，湖心亭里没遇到伯乐的人才，我苍澜庄随时欢迎，为自己大大的打了个广告。

    莫然言罢，莫小仙怀抱古琴，焚香微坐，道：“为感谢诸位赏光，小仙近日新习得一首古曲，在此献丑，以祝各位雅兴。”

    说完，两个怀抱古琴的侍女为莫小仙焚香摆琴。

    随着“咚“的一声清响，台上瞬时安静下来，只见莫小仙十指轻拨，天籁之音缓缓而来。“丽宇芳林对高阁，新装艳质本倾城；映户凝娇乍不进，出帷含态笑相迎。妖姬脸似花含露，玉树流光照名庭；花开花落不长久，落红满地，落红满地，归寂中。”

    此曲由莫小仙清脆平缓的唱出来，不由得让人有一种身临其境之感。歌声中既有华丽的殿宇，花木繁盛的花园。还有风情万种，仪态多姿的绝世佳人。众人沉浸其中，久久方才回味过来。

    莫小仙歌喉曲艺堪称完美，但对于叶觞来说却毫无感觉，不由得叹了口气。

    这一细枝末节却尽在颜舞眼里，低声问道：“叶师兄，可是觉得此曲不美吗？颜舞虽是女子，却也被曲中的佳人吸引住了呢。”

    叶觞笑了笑：“曲是好曲，但实在是单调乏味了些。”

    原本二人说话声音是极小的，但众人都在细品天音，场上倒是安静异常，如同平地一声雷传入每个人的耳朵里。

    听到这话莫小仙自是面子上挂不住，低眉怒道：“叶公子，可是觉得小仙此曲当真如此不入法眼？”话锋一转，从“叶少侠”变成了“叶公子”，自然是生分了许多。

    叶觞还从没见过美人动怒，尴尬道：“在下才疏学浅，鄙薄之言，并无贬薄之意。”

    “不管是褒义还是贬义，叶公子自是身怀绝艺。早就听闻叶公子曾经是名闻建邺的乐师，还请赐教。”

    叶觞虽然武功未成，但是久涧教了他不少江湖规矩，确是记忆犹新。江湖上的赐教有两种，一种是虚心求教，这你只需将自己的道理讲出来即可。另一种就是挑衅的意思，想要切磋的意思。凡是对方提出赐教，一般都会应允，尤其是在这种大庭广众之下，叶觞已是骑虎难下。

    “叶某的音律只为修心，既然莫姑娘要比试，不妨加些赌注。”叶觞故作高深道。

    “好啊，叶公子要赌什么。”莫小仙道。

    “就赌姑娘手中之琴如何？”

    听到这句话，莫小仙骤然变色，厉声道：“公子好大的口气，且不论此琴价值几何，敢问公子拿什么和我赌呢。”

    “我师父这个徒弟的位置。”

    叶觞这话一出，满座皆惊，言下之意就是他输了就自己退出师门，让莫小仙接替他。先不说久涧同不同意，如果是真的那这条件是在是太诱人了，谁都知道剑圣久涧是从不收徒弟的，阴差阳错的收了徒弟却转眼就当赌注押了出去。

    其实叶觞注意到那把琴很久了，他学的虽然不是古典音乐，但是对于古代的乐器和对古今音乐的融合有着浓厚的兴趣。看莫小仙手里的琴就知道不是凡品，可能自己在这个世界半辈子都不一定买的起，索性赌他一把。

    三戒看着台上的风云变幻，再回头看了看久涧，只是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依旧自顾饮酒。意味深长的笑了笑。

    “好，我赌了。”

    叶觞把吉他拿出来，众人见这样子奇怪的乐器，不由得一阵好奇。当他正要抚琴而歌的时候，莫小仙道了句“且慢”。

    叶觞不解道：“莫小姐，还有什么问题吗？”

    “小女子方才咏的是佳人，叶公子觉得单调自然不可再咏佳人，不妨取场中一物为叶公子做题如何？”

    这本是莫小仙故意刁难叶觞，要他在场中择物而歌，不由得让众人为叶觞捏了把冷汗，当然还是看热闹的心态为最。

    孰不知此举正中叶觞下怀，面上装作难为道：“这……姑娘的出题虽然有些难为人，但我师父说过，武之极致，世间万物皆可为剑。在下不才，也愿效仿师父，信手拈来即能成曲，不如就以这个青花瓶为题，姑娘看可好？”这话说的狂妄至极，在这个时代，曲子有表达思念之情的，离别之情的，男女之情的，还有咏叹佳人的，但对着一个瓶子就能高歌一曲，众人还是觉得有些天方夜谭，待等到莫小仙同意之后，叶觞顿时心里乐开了花。

    “素胚勾勒　出青花　笔锋浓转淡，瓶身描绘　的牡丹　一如你初装。冉冉檀香透过窗心事我了然，宣纸上走笔至此搁一半。釉色渲染　仕女图　韵味被私藏，而你嫣然　的一笑　如含苞待放。你的美一缕飘散，去到我去不了的地方。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随烟袅袅升起，隔江千万里。在瓶底书汉隶仿前朝的飘逸，就当我为遇见你伏笔。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月色被打捞起晕开了结局，如传世的青花瓷自顾自美丽，你眼带笑意……”

    一曲唱罢，场中比刚才更静了。

    整首歌曲把瓶中之人唱活了，檀香、宣纸、仕女图、嫣然一笑每一个词藻都仿佛在点缀这一个绝代佳人，从青花之中缓缓的走进人的心里。一句“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平淡无华，却巧妙的比喻，成了点睛之笔。

    过了半晌，莫小仙呆呆的重复这刚才的歌词，轻轻的叹道：“我输了。世间竟有如此朴实无华美轮美奂的乐曲。”

    不理众人，叶觞径直走到莫小仙面前，莞尔一笑：“莫小姐，这琴是我的了吧。”

    莫小仙木讷的点了点头，没有意识般的把琴递了上去。过了半晌，才幽幽的对叶觞道：“听叶公子一曲，经年不思琴弦。此曲一出，怕是天下好乐之人都会把公子奉为天人。”

    “莫小姐过奖了。”

    见莫小仙满脸通红低头不语，叶觞轻声问道：“莫小姐，那在下告辞了。”

    这话一出反而把一直在台上的颜舞逗乐了，对旁边的王啸尘道：“叶师兄才华横溢，对于女儿家的心事可真是一点也不了解呀。莫小姐都已经说了天下好乐之人都会把他奉为天人，那天下好乐之人可不就是属她莫小仙为最吗，以为别人要吃了他似的，忙着告辞。”

    叶觞刚要抱起琴走，莫小仙道：“叶公子且慢，此琴乃上古之物，小仙抚琴三年尚且有许多不明之处，望公子谨慎行事。”

    叶觞点了点头，意思是这琴已经是我的了，怎么样都与你莫小姐无关。小心翼翼的用布把古琴包裹起来，不顾众人眼光，走到久涧面前。

    “赢了？”

    叶觞点头。

    “那走吧。”

    师徒俩说走就走，旁若无人的走过廊道，径直消失在茫茫暮色。

    看着二人渐渐远去的背影，莫小仙轻声对莫然道：“兄长，这位叶公子似乎并不会武功。”

    莫然听她这么一说，倒也发现了，叶觞步伐轻浮，谈吐间中气不足。起初并未多想，自己妹子这么一说，确实证明了问题。

    低声道：“此人才曲天下无双，想必心性高傲，决然不屑沦为一介武夫。闻其曲，周遭万物皆能信手拈来，如浮光掠影，一派大家风范。”

    世事难料，也许连叶觞自己都不会想到，这场盛会能给他带来的声誉和牵绊。此时的他只是紧紧的跟在久涧身后。

    “师父这条路是去哪里？”

    “为师也不知，只是觉得该往这边走。”说完，也不管叶觞是否听懂，继续道：“路就在脚下，我们一步也未曾离开，没到终点，谁又能知道去往哪里呢？”

    话音刚落，只听后方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久涧兄这句话，颇合我佛门禅机，这世间豪杰雅士多如璀璨星河，像久涧兄这般风光霁月的能有几人，且不知我等同不同路？”

    回答他的依旧是一阵爽朗的笑声。

    叶觞看着二人并肩而行，紧紧跟上，也迸发出一声大笑，穿过这条路，绵延，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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