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露出獠牙

    fri feb 13 22:20:16 cst 2015

    思绪回到现实的秦铭在空寂的屋中走来走去，缓解着内心的震惊。如果不是有了楚严的记忆，自己对目前的情况有了了解，看到自己这副小身板，按照前身的那副德行，恐怕已经认为自己撞了什么妖邪之物，吓得魂飞魄散了。

    本来，死去的人应该是秦铭，而不是那个秘密地从老道手中交易他的少年楚严。只是最后在那个空间里――自己的脑海中，本来应该吞掉自己灵魂的楚严好像发生了什么意外，最后活下来的反而是自己。

    “叮铃铃”，风铃随风飘动，吸引了秦铭的注意。并不是秦铭多么的在意那串风铃，而是这具身体对风铃有着本能的眷恋，这是楚严的父亲――三魁门的殿主，在他六岁的时候用珍稀妖兽之骨亲手制作，亲自挂在那精心装点的华屋之上。

    时有轻音随风动，欢声笑语绕膝前。

    整整八年，楚严无时无刻不被父亲的宠爱围绕，不被父亲精心呵护。楚严自幼无母，没有听过母亲催人入睡的摇篮曲，可是每每夜间，随风舞动的风铃唱起清脆的歌声，便像是父亲在耳畔的呢喃细语，将幼小的自己送进甜美的梦想。

    直到八岁那年，父亲看他的眼光变了，变得陌生，陌生得与之前对自己温柔的父亲判若两人。因为那一年，楚严被检测出自己的本命魂是极为罕见的废魂，此生不可炼魂。其实常人不能炼魂尚可炼气，但是楚严不行，也不能，因为他是三魁门命魁殿名义上的传人，标志着他生来便是代表着西南这片大地上的利益。

    天南国的西南地区是人迹罕至的凶地，那里有一个名叫迷雾谷的地方。谷外是一片长期弥漫着浓浓的雾气的茂密雨林，沼泽险地，蛇虫百足。阳光透过枝桠射入雾气中，折射出绚烂的的光彩，衬托出一股祥和之气，恍若人间仙境。只是，这斑斓的色彩却是要人性命的毒瘴，就算是修炼之人，长期在此地逗留，亦会折戟沉沙。

    几百年前，南洲大地上有志同道合的兄弟三人一起金戈烈酒，纵横天下，见此钟灵毓秀之地，便用阵法散去谷中迷雾，又掳来凡人建造宫宇，为奴为仆，在此地开枝散叶，留下血脉和宗门――三魁门。三魁门初代的三位老祖分别修炼体术、元气和魂道，谷中建有融入了他们无上伟力的三座大殿，天魁殿、地魁殿和命魁殿，分别招收炼气、炼体和炼魂的弟子。

    为了避免纲乱，他们留下祖训，殿主之位，子孙后代，嫡系相传，若无子嗣，酌情收拢旁系。

    这句话在楚严看来，好像是专门为他留下的。父亲似乎感念他那没有见过面的母亲，未曾继房再娶。但楚严并没有并没有心生感激，因为他多了两个改口叫亲哥亲姐的堂兄、堂姐。他们是旁系中公认的炼魂天赋最高之人，以十岁之龄，过继到了楚怀天的名下。　但过继的终究是过继的，命魂殿少主之名仍然挂在楚严的头上。

    但楚严不管这些，年幼的他只知道，父亲已经不再是他一人之物了。他把自己紧紧地锁在屋中，看着满屋华丽的装饰，只觉得分外的刺眼。

    十岁时，楚严觉醒了炼气天赋，天分较高的水属性炼气者，秦铭以为自己又能重获父亲的欢心了，兴冲冲地跑到父亲面前，迫不及待地宣布了这一事实，当时围绕在父亲身边的长老们闻言俱是沉默不语，唯有父亲冷冷地看着自己。

    是啊，年幼的他尚且不知，问题的根源不是实力，而是站队的矛盾。三魁门实行三权分立，每位殿主独成一家，有着各自的权力中心，而且随着这些年的摩擦，矛盾纠纷也越来越多。

    此生不能炼魂，注定了难以融入命魁殿这一势力的权力中心，毕竟你能有实力为命魁殿争取更多的修炼资源吗，你能做出贡献，提高命魁殿的地位吗？不能。那就好吃好喝地养着，做个名誉殿主，将来或许还能在各势力的联姻中出力，甚至是诞下嫡系的血脉。

    可是现在楚严能够炼气了，可炼气资源都掌握在天魁殿手中，那你堂堂一个命魁殿的少主是要去做天魁殿的弟子，帮助外人吗？还是说你要拿着天魁殿的资源修炼，却还死皮赖脸地做命魁殿的人？归根结底，你到底是天魁殿的人，还是命魁殿的人。

    就这样，楚严的处境很尴尬，天魁殿的人不敢收他，命魁殿的人从心底瞧不上他，倒是那天魁殿的殿主，在楚严老爹冷漠的眼神下，慷慨大方地给了楚严一个装着灵石丹药的锦囊，还讨喜地抓了抓他的脑袋。楚严本来很犹豫，可接触到父亲那冷漠的眼神，内心似被人狠狠地一抓，恨意喷涌而出，叛逆的一把抓过锦囊，头也不回地离去，只留下天魁殿殿主的哈哈大笑在谷间回响。

    从此，楚严的炼气修为越高，楚怀天看他的神情就越冷淡，而楚严每每修炼之时，心中便有一股恨意在弥漫。

    只是，此恨因爱而生，其恨逾浓，其爱弥深，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当他在光天化日以少主之位故意欺凌殿中弟子，当他在深夜之中忍受着寂寞和痛苦，坚持炼气之时，他潜意识地也只是想引起父亲的注意，向父亲证明自己不靠炼魂也能撑起整个命魁殿的大任。

    以至于当那令自己厌恶的“兄长”，拿来了殿经阁中秘藏的篡魂禁书――有望改良自己的灵魂的方法时，楚严的脑海中有那么一刹那浮现了父亲多年未见的温柔笑容，天真地想着或许这一次，是一次机会。也正是这篇秘法，使得秦铭这个市井凡人与他有了交集。

    呵，真是可笑，你的堂兄会这样好心？连秦铭这个凡人都知道权力之争，你死我活，君不见，原本认为高高在上的皇族，还不是在嫡庶之争中轻易陨落，成为杀鸡儆猴的祭品。秦铭好笑，你居然会相信这样一个人，真是天真哪。

    天真，呵呵，自己又何尝不是个天真之人。明知道道士在打着自己的什么主意，但是为了心中所系，自己这个有些胆小，自诩谨慎的小人物，纵然明白前方的光芒中寄宿着危险，还是如飞蛾般扑进了火焰，中了道士那错漏旁出的陷阱，成了任人宰割的板上砧肉。

    人，难以十全十美，总有着自己的无奈，这些无奈让自己不惜以身犯险，甘愿身败名裂。

    秦铭曾经读过天南国的史记，其上有这样一篇文章，记录了前朝天盛国末年的朝廷的腐朽昏庸，世人不知实情，将灭国之祸嫁接到宫中来自敌国的名姬杜飞燕的身上，殊不知又有几人真心愿意成为帝王之妻，在那深宫冷院之中独自老去啊，只是杜飞燕身后，国家的存亡让她别无选择。

    后人有讽：宫中只有杜家妆，败雨残云误圣王。唯有知情一片月，曾窥飞燕入昭阳。诉说着千古的无奈，诉说着千古的人心。

    功成名就的迫切，夺回父爱的期望，家国百姓的存亡，这些无奈，让自己和他们都天真地走向了死亡。

    秦铭苦笑，这样一个十六岁的孩子，纵然曾经折磨自己，但如今身存魂灭，自己内心还怎么对他生恨，恐怕只剩下无尽的相惜之情了。

    屋子里的单调的气氛和楚严记忆中的悲伤让秦铭觉得沉闷，打开小屋的门，柔和的阳光照进屋中，洒在秦铭青涩的脸上，只是眉宇间少了一股戾气，与前身的少年不同。　谷外常年被雾气笼罩，所以透进来的阳光很少，很柔。

    屋外是一片水潭，无风的日子里，这水潭便如同一面镜子，倒映着楚严的身形，与楚严相看两不厌，这是他平日的练功之所。秦铭看着水潭，闭着眼睛默默地思索了一阵，感受到一股暖流自丹田向外，在身体中流淌，通过了秦铭的四肢百骸，全身筋脉，汇聚于掌中，化为一团水球。

    楚严生前刻苦修炼，年仅十六岁便到达了纳气境的后期。炼气之人，感天地元气，觉醒自身属性，以吐纳之法运行于体内，释放于体外，感气，取气，行气，吐气是炼气之人的基础功课。而纳气境则要求修炼者汇气丹田，将其转化为可以自由运转的真气，拟化同属性之物攻击对手，正如秦铭手中的水弹。做到这些，才算是真正地踏入炼气的门槛。

    秦铭原本生活的屏山镇所属天阳县的县长，不过是等同于纳气境初期的炼魂者，而他一手提拔的李捕头几十年苦练也才是行气境。这不仅是因为凡间天地元气稀薄，难以感知炼化，更是因为他手上的功法太过简单低阶。但就是这样一个便宜功法，也足以让他保一方治安，猎杀低阶妖兽，还让地方上的小武馆眼红不已，让天阳县的老百姓对他感恩戴德。

    不过，这还只是宗门通过皇室，通过功法，对凡人间接施行的愚化和控制政策的冰山一角。

    秦铭看着手中真气所化的水弹，按照脑海中所示轻轻一推，双手的动作略显生涩，但水球还是稳稳地落入水潭之中，“嘭”，一阵声响，水弹在池中爆裂开来，潭中之水被其中的真气之力像割开一样四散开来，溅起一阵水浪，扑打在岸边，打湿了秦铭的鞋面。

    “属下见过少主。”两道身影跪倒在秦铭身后，正是铁老，金老。　铁老，炼气高手，善用困人之术；金老，炼体有成，近战极为缠人。二人俱是楚严那素未谋面的娘亲留下的侍卫，忠诚可信，对楚严唯命是从，只是对主母的下落从来都是三缄其口，久而久之，楚严也就以为他们也不清楚了，何况素未谋面的娘亲并没有被楚严放在心上。

    秦铭并不对二人的出现感到意外，因为方才的出手是楚严与他们约定好的暗号。秦铭考虑过被二人认出来的可能，但是知道噬魂后的后遗症中包含了性格的变化，也就放下心来，而且有件事情他也想确认，但还是尽量用前身的语气：

    “尸体都处理好了？”秦铭学着楚严幽幽地问道，但是语调有些晦涩，而且丝毫没有前身那种让人毛骨悚然的效果。

    二人却没有在意，这是吞噬灵魂后，一时之间人格分裂的正常现象，但被吞噬的魂魄终究是无源之水，迟早被少主同化吸收。“按照之前几具尸体的处理方法，尸首已经绞碎后扔进了黑沼泽。”二人之中似乎铁老答话的频率更高。

    虽然心中早有准备，但是听到这个消息，秦铭心中还是暗暗一痛，毕竟是陪同自己二十几载的肉体，如今肉体已去，魂是人非。

    可又有那么一瞬间，秦铭的心里充满了迷茫。

    自己费尽心思学得文武艺，想要售予帝王家，觉得这是改变自己命运方法，为此他可以忍受嘲笑刻苦读书，也可以委屈求全，到头来，皇族不过是宗门的一条狗，他们控制着各种资源，为各大势力养活着人口，送到各大势力。

    以修炼之名，行贩卖之举，这与老道的行为有何不同，皇族才是最大的人贩子！

    自己就算这次没被老道骗过来，将来也逃不出被当做货物交易的下场，只是那时自己必然已经深陷利益的泥沼，不能自已。

    想到这里，秦铭的胸膛中不觉充满一股怒火，命运为何如此地戏弄自己？

    凡人的命运一出生就不再由自己决定，如蝼蚁般活着，有用的凡人则用心去培养，直到合格后再献给各大宗门成为弟子。

    在这些高高在上的宗门的愚化之下，崇文或是尚武，他们的一举一动都牵动着无数人的心。

    他们的一句话，我们这些凡人便要如同一只猴子一样，费尽心思地，削尖了脑袋，想要往他们编织的大网中钻去，想要伸手品尝网中的果实，却不知道这只是别人的游戏。

    在这游戏之中，体制压得他跪倒在地，规则束缚得他喘不过气来，凡人的生活从来不是自己想要的那样。

    那个撞死在院门前的老生，他或许本来可以闲游山间，吟诗作对，留下千古名唱；那个在草丛中扮狗的李捕头难道生来是狗？或许习武的初衷只是想仗剑天涯，行侠仗义；自己在落榜几次后，或许可以去学一门手艺，养家糊口，不必让母亲如此艰辛。可是事实上，他们别无选择，他们追求的从来不是自己想要的。

    没有整个天南的煽动，没有整个天南国的灌输，他们都可以去做自己，都可以成为真真正正的自我。

    但是这些出路都被封闭了，天南国的凡人从出生之日起便注定了命不由己，只是皇族批量生产、加工，然后运往宗门的原料，没有退出的权力，只有被抛弃的命运。

    为什么没有人反抗？因为天南国的皇族给了他们希望，给他们留下了一条前途未卜的道路，让他们去挣扎，去拼搏，而现在，秦铭的希望破灭了，那条大道是如此的肮脏可笑。

    凡人啊，生来只能无知而茫然地匍匐在尔等脚下，书写着自己惨痛的一生，尔等却自由自在地做着逍遥快活的世外神仙！只因为我等没有实力，生死便不由自己掌控吗？

    实力，实力才是掌握命运的关键！

    前身我费尽心思去追寻的，不过是个笑话，这一世，我要追寻强大的实力，足以掌控自己命运的实力。

    楚严，你的身体，我收下了。

    跪在地上的二老，只觉得以少主为核心的四周温度陡然莫名下降，只以为少主还像以前一样，不知道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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