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月色

    sun feb 15 15:23:16 cst 2015

    建武三年七月，王欲揽微山水寨为前军，攻东晋。弗从。王怒，遣刘曜兴兵数万围之。　---《汉赵史》

    安置好赤宵，到了客房，已近黄昏。

    纤鸢百无聊赖，走出房间，在水寨里散步。

    远远就问道一阵清香，循着味道走过两重浮排，原来是一家人在做饭。

    纤鸢楚楚问道：“大婶，这是什么饭呀，好香啊。”

    灶前的大婶道：“这是咱们水寨的荷叶饭，家家会做。荷叶就采自东岸的荷花园。”

    纤鸢“哦”了一声。站在原地揪着衣角。

    那大婶看看她，热情道：“姑娘不是本地人吧，来拿个荷叶饭去尝尝。”

    “不不不，大婶，多少钱，我还是跟你买吧。我还有一个朋友，他也还没吃饭。”

    大婶又拿出一个荷包，递到纤鸢手里。道：“咱水寨一年到头也来不了几个客人，托寨主的福衣食丰足，不过两个荷叶饭而已，姑娘就拿去尝尝。要是邻里知道老身连两个荷叶饭都向客人收钱，该闹笑话哩。”

    谢过大婶，纤鸢捧着两个荷叶饭，走到叶觞房门前。

    敲了许久的门并无人应。

    “奇怪，他能到哪去呢。”纤鸢喃喃道。

    而此时的叶觞，刚和罗劲从码头附近回来。原来是小罗劲缠着他要他陪着一起再去探一下官军的虚实。天色本已暗了下来，二人又是乘着快舟，这一去可是惊了一跳。只见码头火把四起，照的如白昼一般。看来官军已经大兵压境，估计最迟就要明天一早进攻水寨了。

    罗劲径直跑去给寨主报信，叶觞也心有灵犀般的独自逛到了这片荷花园。恰好看见纤鸢站在那里。一袭绿衣与周围的景色连成一片，宛若芳华。

    “你怎么在这？”叶觞脚步很轻，生怕影响到此刻的安静。

    纤鸢手里捧着一个荷叶饭，娇羞道：“还没吃东西吧，给你。”

    在曲曲折折的荷塘上面，两个人品尝的清香的荷叶饭，弥望着田田的叶子。零星点缀着白花，袅娜的开着。层层的叶子中间，宛如婷婷少女的裙摆，月光洒在二人脸上。

    有那么一瞬间叶觞心里觉得，我恋爱了。

    突然想到了什么，叶觞对纤鸢道：“你在这等我。”说完便跑开了。

    “喂。”纤鸢见喊不住他，羞怒的跺了跺脚，继续欣赏这荷塘月色。

    不一会有脚步走来，本以为是叶觞，回头看去，却是白天遇见的陈庆之和罗梓彤。

    打过招呼三人若有若无的聊着，陈庆之道：“难得月色撩人，在下索性赋诗一首，献给二位姑娘。”

    罗梓彤道：“陈大哥文采斐然，潜渊先生都称你是大才，你作诗小妹自然洗耳恭听。”

    纤鸢并不言语。陈庆之笑了笑，转了两步，吟道：“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向脸两边开，池中景色全不见，闻歌始觉有人来。”

    这诗作的极为巧妙，先是一句“荷叶罗裙一色裁”把纤鸢的一袭绿衣和周围的景色融为一体，仿佛上天裁剪一般的美丽动人。接下来一句“芙蓉向脸两边开”赞美的确是罗梓彤芙蓉一般的玉脸，与自己向这边款款而来。最后两句多少有些自作多情的成分，意思是纤鸢看景色看的入迷了，听到他陈庆之的诗歌才发现有人过来了。

    不过叶觞这时倒是抱着从莫小仙那里赢来的琴跑了过来。从看到这张琴的时候，他就有了这个想法，用古琴弹奏来唱出现代乐曲，这肯定是一件很酷的事。

    看到陈庆之和罗梓彤都在这里，叶觞脸上略显不快。路上听罗劲说这陈姓本就是当地的大户，来到这个世界，受尽豪门冷眼，以至于他总是对这些大姓中人不感冒。

    见叶觞来了，纤鸢才展颜一笑。

    这一切自然看在陈庆之眼里，不由得无名火起。

    “叶兄好雅兴，如此荷塘夜色，的确适合抚琴。”罗梓彤上前道。

    叶觞朝她点头示意，拉着纤鸢往荷塘园内走去。

    陈庆之叫住他，冷冷道：“叶兄且慢，听闻虞期先生说阁下词曲无双，恰好陈某对音律也稍有心得。不妨趁着夜色，又有美人相伴，你我切磋一番如何。”

    叶觞不屑道：“我只会弹琴，不会比琴。”

    说完拉着纤鸢头也不回。

    “你。”陈庆之脸色铁青的看着他的背影。

    罗梓彤眼见气氛有些尴尬，上去劝道：“陈大哥何必与这寒门之士动气，方圆百里谁不知你的才名。”

    “贤妹如此说来倒是我失礼了，竟放下身份与这寒士纠结。”

    言罢，他从怀中掏出一直碧玉簪子，笑道：“这是我前些日子去玉门关，从一个胡商手里买来赠给贤妹的。”

    罗梓彤一时娇羞，柔声道：“陈大哥心中有我就好，何必如此破费。”

    陈庆之洒然道：“身外之物怎能和贤妹相比，为兄恨不得把天下最美的都拿来献给贤妹。”

    清风明月，时光总是有那么多的相似，无论今夕何夕。

    叶觞拉着纤鸢的柔嫩手，默默的走在这荷园深处，仿佛一下子回到了白衣飘飘的大学年代。同样的花前月下，同样的月光，不一样的人。

    纤鸢任由他牵着，面颊微红，低头不语。

    就这么走下去吧，管他前路如何。如是想。

    忽然叶觞放下牵着纤鸢的手，十指轻拨古琴，一段轻快的旋律响起：“剪一段时光缓缓流淌，流进了月色中微微荡漾。弹一首小荷淡淡的香，美丽等我琴音就落在我身旁。萤火虫点亮夜的星光，谁为我添一件梦的衣裳。推开那心窗远远地望，谁采下那一朵昨日的忧伤。我像只鱼儿在你的荷塘，只为和你守候那皎白月光，游过了四季荷花依然香，等你宛在水中央。荷塘呀荷塘，你慢慢慢慢唱呦。月光呀月光，你慢慢慢慢听呦。鱼儿呀鱼儿，你慢慢慢慢游呦。淡淡的，淡淡的，淡淡的月光，等你宛在水中央。”

    这首荷塘月色此时此刻弹奏起来极是应情应景，古琴飘出的乐曲和现代的唱法完美的结合在了一起。没人注意到的是，琴弦随着叶觞挥动的旋律，丝丝寒气顺着指尖流入体内，冷的叶觞一个激灵，并未留意。

    纤鸢美目含泪，面颊微红，整只曲子不含一个情字，却将浓浓的深情表达的淋漓尽致。

    未及走远的陈庆之和罗梓彤听着荷塘对岸飘来的音律，久久不能言。

    “虞期所言不虚，这人信手拈来之曲也可称得上是不世之作，实在令我辈汗颜。方才之事是我班门弄斧了。”陈庆之黯然道。

    一曲终了，叶觞顿时感觉心情舒畅了许多。

    看到纤鸢泪眼汪汪的望着自己，柔声道：“这本是一首欢快的曲子，你怎么哭了。”

    纤鸢用衣袖掩了面容，楚楚道：“没什么，只是想起了很多小时候的事。现在看来，若不是家园陷于战乱，我又被师父带进红尘阁，就这么依山傍水做一渔家女也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过去的事都过去了，我们并不能改变什么。唯有把握现在，不至于失去的更多。”

    纤鸢听的似懂非懂，轻轻的抓着叶觞的衣袖，道：“你能不能把刚才的曲子写下来给我，我怕以后会忘掉。”

    叶觞笑了笑，嘻然道：“没关系，我记着就行了。以后再唱给你听。”

    “真的，还有以后吗？你是蜀山弟子，我是红尘阁的人。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这次师父派我出来本是来杀人的，怎么现在我觉得自己像被杀了一样难过。”说完，伏在叶觞肩膀上哭了起来。

    叶觞拍着她的香肩，心里不是滋味。安慰道：“好啦，别哭了。你看看你哭的像一只受了委屈的小花猫，哪还有前些日子布下七香断魂阵的红尘阁小妖女的模样。”

    纤鸢被他这番话逗得破涕为笑，掐了一下他的胳膊，嗔道：“没错我就是小妖女，下次再让我见到你就用七香断魂阵毒死你。你可没有你师父那般本事，破不了阵的。”

    “哎呀，小妖女提醒的对。叶某人可不能再偷懒了，得抓紧时间练功。”

    二人嬉笑打闹一阵，突然发现水寨北面火光四起。

    “看来官军想趁夜突袭水寨。”纤鸢冷色道。

    叶觞见她前一秒还是小女人姿态，遇敌之后马上换上一副妖女本色，不由得大感头痛。只得无奈道：“走，我们去看看寨主他们有何对策。”

    还没到水寨大堂，就远远的看见所有人都已经全副武装忙了起来，有的帮助水寨的渔民收拾东西，有的抄起弓箭去水门放箭，唯有寨中几个主要人物满脸肃杀等着官军过来，好决一死战。叶觞在一旁也不知说什么好，和罗劲虽然相识不久，但也算是朋友，更何况蒙寨主好心收留避难，如今情况危急自然不好袖手旁观。左手握紧浮生剑，右手牵着纤鸢把她护在身后。

    约莫一炷香时间，陈庆之风尘仆仆的赶了进来，向众人一抱拳，道：“我带着家族部曲出去迎敌，可是官军数量并不多，一击即退。不知何故，特来找诸位商量。”

    沉吟良久，虞期道：“墨家弟子擅长机关守城之术，莫不是官军知道我等再此，料想水寨易守难攻，想引我们主动出击。”

    “有这个可能。”

    “说的是，那我们就坚守水门，严令众人禁止出寨，轮流巡守。”

    他这么分析的似乎很有道理，叶觞总觉得不对，却也想不出哪里出了问题。

    这时纤鸢捂着小嘴打了个哈欠，懒懒道：“看来今天晚上不用睡觉了。”

    她这句话点醒了叶觞，顿时恍然大悟，高声叫道：“还有一种可能。”

    与此同时，兖州大营内，一名中年将领正在地图上谋划着什么。此人正是这次汉赵军的主帅，刘曜。刘曜其人幼年丧父，由汉赵之主刘渊抚养。涉猎广泛，尤喜兵书，擅长写作书法。同时亦雄健威武，弓马娴熟，号称神射。常自比于乐毅，萧何。

    “刘守光，听令。”

    “末将在。”

    “子时率你的部队去水寨将李怀仁部替回，你二人轮流率部侵扰，不准贪功，一击即退。天明即可回营休整。”

    “遵命。”

    “石鉴，听令。”

    “末将在。”

    “天明时分命你为先锋领前军攻打微山水寨南门，本将军亲率大军攻其水门。”

    “遵命。”

    一口气把各营任务下达完毕，刘曜看了看地图，把目光延伸至更南方，轻轻道：“天，要变了。”

    众人看向叶觞，罗远道：“小兄弟请讲。”

    “官军人数数倍于贵寨勇士，而且完全可以用火攻把水寨屏障烧的一干二净，却为何只派小股部队而来佯攻呢？在下以为，这官军将领深谙疲军之道，之所以这么做只是为了打草惊蛇，消耗水寨上下气力，真正的大战恐怕是在明日天亮时分。”

    众人沉吟一阵，都觉得叶觞说的恐怕是真的。

    陈庆之道：“若是这样那就让大家先休息吧，留一小部分人守住寨门即可。”

    叶觞冷笑一声，道：“不可，陈兄岂不闻兵者，诡道也。这一刻是佯攻，一旦我们松懈下来，马上就大军压上变成实攻，到时候仓促应战必定来不及了。”

    这时堂中一名老者站出来道：“庆之，你马上回东平郡招集族中所有部曲，再去卢家找卢隐商议一番，他这卢姓分支一直想和范阳卢家分庭抗礼，这次倒是个机会。这样我们两家加一起大概有一万人马。待到天明官军渡水之时我们双方夹攻必能破之。”

    虞期打断道：“昨夜一名墨家弟子向我回报，这次领军的是刘曜。这个人智计深远，有勇有谋况且他们都是精兵强将，此计怕是无用。”

    老者冷色道：“墨家自诩守城之术天下无双，非攻城更是号称人间最后一片净土。虞先生想必有更好的办法？”

    虞期显得很尴尬，摇了摇头道：“惭愧，在下蒙城主教导多年，遇到这种情况也是无计可施。”

    从那老者言语中也能知道，这陈姓必是当地大族。这老者看任何的眼神似乎都带着几许蔑视。

    见罗远不说话，大家也是纷纷沉默，一筹莫展。

    这时一个人走出来高呼：“我有一个办法。”众人看去，正是叶觞。

    叶觞走到罗远身前问道：“请问寨主，这水寨之中可有辎重？”

    罗远被他问的一头雾水，不解道：“有，难道让我们去贿赂官军？我罗某断然不会做卑躬屈膝的小人，你不必多言了。”

    叶觞道：“寨主勿急，再问一句离这里最近的可是顿丘？那里那里府库粮草比之水寨如何？”

    还没待罗远说话，罗劲窜了出来，道：“那当然，方圆数郡就属顿丘府库富足。”

    叶觞淡然一笑道：“那就去顿丘。”

    看到众人不解的表情，叶觞继续道：“罗劲和我说官军这次来的将军是营州牧刘曜，营州本是重镇他不可能把兵全部调过来，既要围剿水寨又要顺势攻打东晋唯一可能的就是就地征兵。黄昏前我们曾经去探营，发现官军人数不下三万，这也就是说周围几个郡的兵力全空了，正好给我们一次机会。他来围剿我们，那我们索性就放弃水寨，偷袭顿丘，即使再怎么损失，把顿丘的府库钱粮洗劫一空也都回来了。”

    虞期喜道：“本以为叶兄词曲无双，没想到计谋同样是诡谲。刘曜虽是当世名将，也绝对不会想到我们会在他重兵围剿下，偷袭他的后方。”

    罗远沉吟一阵，断然道：“我们这么做与匪还有什么区别？不可。”

    叶觞冷笑一声，道：“难道在官军眼中，寨主现在就不是匪了吗？你若不是匪他为什么要大军前来围剿？”

    罗远默然以对。

    终于在众人的劝说下，他还是决定，后半夜全寨集合，偷袭顿丘。

    叶觞最后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记得把快船全部留在寨中。”

    虞期问道：“这是为什么？”

    “官军发现寨中人去楼空，再知道我们偷袭顿丘，肯定会以最快速度回援。而他们来进攻必然用的是桅高水深的大船，这种船行舟不快。肯定会用我们的快船的。到时候请有经验的水手在快船上做一点手脚，到湖中的时候开始漏水，如此一来，战局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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