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无名冢01

    wed feb 25 08:00:00 cst 2015

    夜近三更，正值夜深人静时，屋宇参差的街坊静谧一片。鸿旺客栈后院一灯如豆，灯影微茫，人影孤落。马辰生独坐在沁凉的石凳上，单手支颌盯着桌上跃动的火光，此地离近后院偏门，他在等人。

    门扉轻阖，极细微的响动在夜色中被放大数倍，马辰生陡然从瞌睡中惊醒，看见那道白色身影时迷蒙的双眼顿时一亮，低低地唤了一声“少爷”。进来的人看见是他，微微一笑，“在等我？”马辰生点头，“爹说少爷一玩起来肯定连饭都顾不上吃，所以叫我备了些糕点茶食等少爷回来。”

    “还是马老爹对我好。”陆恒的笑意又浓了几分，“以前我和福宁儿在外面玩得忘了时辰过了我爹定下的门禁，最后都是马老爹偷偷地为我们开门，还会备上热腾腾的宵夜。”感觉像是很久远的事了。小时候不爱念书，每每瞅见机会就会带着书童偷溜出去玩，一玩就没个分寸。为此也没少挨爹的骂，那时候还会愤愤不平，现在想来其实他爹已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他好几回了。

    瑟瑟夜风吹来几许凉意，马辰生看着少爷衣衫单薄不免心疼道：“少爷您先回房中等会儿，我去端糕点。”陆恒却道：“不用那么麻烦，就端来这儿吧。”从厨房到西廊要绕半个院子，远不及这里来的近。马辰生刚想开口说不麻烦的时候，陆恒已将视线移向了树后阴影，“顺便请李姑娘一道品尝。”

    那里有人？马辰生连同树后的人影具是一怔。未至片刻，藏在树后的李姑娘毫无羞涩的徐步走出来坐在了桌边。她傍晚被李承哲声色俱厉地骂了一通之后郁愤难平，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于是就系了件披风出来走走。

    马辰生抿嘴笑笑，然后转身去了厨房。李竹萱怕他们误会，冷肃的解释道：“我只是恰巧路过，并非有意偷听。”陆恒眸色似笑非笑：“没人说你在偷听，李姑娘何必急着解释？”被他一句话哽得哑口无言。

    李竹萱的确是碰巧走到这儿的，只是要说全无偷听之意未免有些言过其实。是人都会对他人的谈话存有几分好奇，更何况是她这么好奇心旺盛的一个人。因此当她无意间看到孤灯只影的马辰生时本还想着过来打个招呼，可是看到陆恒进来之后她就不知不觉的躲在了树后面，如此做并非是有所图谋，而是因为她好奇他们的谈话，想知道他们会说些什么，如此而已。

    其实日晚与马辰生闲话时就已经听说了，只是虚实未明。马辰生说，陆家曾是江阴县中有数的大户。农有良田，商有旺铺，衣食仆人从不缺少。陆老爷为人慷慨，待人随和，常在城中布施行善，又帮乡亲修桥铺路，是个远近咸知老少称颂的大善人，在江阴可谓德高望重，就连当时出任江阴知县的涂祯亦是老爷的好友。作为县丞的杨越也是蒙了这层关系才会时常出入陆家，偶有一次还在诗书上给了陆家少爷一些指点。

    陆恒是陆老爷的独子，自幼聪慧。可惜陆老爷离世后，这个不孝子就突发奇想的将田地商铺统统转赠他人，贱卖了家宅，离开了江阴。那时他说要出去“游学格物”，一去就是三年不归，回来时连昔日的马管事都差点认不出他来。

    马辰生谈到这里时神情中带着伤感。“少爷半月前回来时身无分文，穿着牙白旧衣。当时我爹看着也没说什么，只有我知道他心里酸楚，少爷怎么可以如此落魄。那一刻我才明白，为什么我爹每逢老爷忌辰都会在坟前哭诉，说他对不起老爷少爷，对不起陆家。”

    李竹萱想到此处斜眼偷瞥身旁的人，唯见其雍容闲雅，完全想象不出陆恒落魄时会是个什么模样。她没再去琢磨这些，漫不经心地谈起“我听马辰生说你会去半马村是因为受了旧人之托。”

    “刘大娘是我的乳母。”陆恒淡若晨岚地说道：“她也是明叔的表亲。半马村之前就有人来找过我，我让辰生回绝了。后来明叔偶然间和她谈起此事，因为听说出事的是明叔的儿子，所以她就应承着要帮忙，跑来找了我……说起来，刘大娘一直都是个口硬心软的人，她哪受得了明叔的央求。”

    陆恒颇感无奈的摇头。想起以前被爹责罚的时候刘大娘总会心疼的眼眶通红，后来刘家女儿要和意中人远走高飞，他明里暗里帮着出谋划策，最后还演了出调虎离山的好戏，他爹知道后欲以家法重责，最先跑出来求情的还是刘大娘。陆恒每每想起此事还会觉得心有愧疚，刘女儿一去至今杳无音信，要不是刘家二老还有两个儿子尽孝，估计他爹当时就把他押去刘家负荆请罪了。

    没多久马辰生就端了枣糕、菊花饼和云子茶食回来，三小碟依次排开了放在桌上。陆恒挑了块枣糕吃相斯文的尝了几口，看了眼正在斟茶的马辰生，漫不经心的说道：“回城的时候我顺路去看了我爹。”马辰生闻言陡然一惊，险些将壶里的茶水洒出来，还好陆恒早有预料及时出手扶住了他。

    儿子看望老爹这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李竹萱不理解马辰生为何会如此惊讶。

    讶异之后的马辰生显然难掩心中喜色，兴奋道：“老爷泉下有知肯定会很高兴的！”自从老爷去世之后，少爷已经有三年没有回来过了。

    陆恒抿嘴细致的打量着手中的枣糕，“高不高兴很难说，只求他老人家不要托梦骂我一顿才好。”在场的两人顿时神情有些古怪，他究竟和他爹说了些什么？

    马辰生若有所思的坐下来，无心去动桌上的茶食糕点，沉吟良久后挣扎着开口：“其实，有件事我们一直犹豫着要不要告诉少爷。”得到陆恒默许的眼神之后他才继续往下说，“今年老爷忌辰的时候我爹和王伯他们凑了些钱已经将陆家老宅重新买回来了。只是少爷回来之后从未提过这些事，我们也不知道少爷的意思究竟如何，所以想寻个合适的机会再说。”

    “陆家老宅啊……”尾音被人拖得老长，似是一声长叹，“当初为什么卖掉我也忘了，现在想想的确有些冲动欠考虑，也未顾及王伯他们的感受……如此买回来也好。”他目光悠远的看向无垠的夜幕。他爹并非江阴人，所谓的老宅也不过住了十来年而已，只是老仆从都比较念旧，不惜砸锅卖铁也要把宅子买回来，这番心意他自然不能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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