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灾匪患

    sat feb 14 23:00:00 cst 2015

    入夜时分，雪花再度光临了赵家村，不知为何此地似乎尤为受雪的眷顾，短短四天竟已然下了两场雪。

    崖上，张孝正闲坐在一块巨石之上四下看着。当他回首望去时，心中不禁感叹。只见俞大猷此刻已经卸去了甲胄，手下的将士也换上了布衣，按照俞大猷和张孝正的计划，他们决定暂时扮作行脚商贩，待房屋修葺好了，便隐没到这片山林之中暗中保护村民。

    张孝正身边不远的地方，赵家村的妇女老人和小儿们正散坐在一旁，这些人体力本就较弱，加之近期的流离生活导致了他们的身体极度虚弱，若是让他们去做搬运或修缮工作，那比要了他们的命还可怕。

    几个身体稍好的女人正在一旁架着大锅煮着食物，这些都是俞大猷他们带来的，只是些较为平常的行军粮而已。可即便是这样，当锅中的香气传到村民的鼻孔里时，不少人都已经是垂涎欲滴的模样了。

    大人们还懂得克制，可小孩子们哪里顾得上这些，一个个不自觉地跑到了距离锅最近的地方，似乎那样子可以率先吃到一样。

    俞大猷是个凡事都要身先士卒的人，因此此刻他正穿着一件内袍和手下的军士们一起搬运着从山中伐出的树木，时不时的还喊两声号子。此刻的这支人们即便被人撞见，也绝不会把他们和军队联系到一起，相反，倒会觉得他们是哪里来的徭夫。

    人心齐泰山移，此语诚不欺人。虽然来时便已至下午，可这百人同工，那些还能住人的房子已然被修葺出了个模样，而一些损坏严重的屋子也勉强可以住人，此刻天色已晚，俞大猷一道令下，二百五十名军士齐齐入山，在最贴近赵家村的地方扎起了营帐。

    作为军人，纪律和技能都是可以传染的，虽然俞大猷部属以外的那二百军士平日里懒散惯了，可有了俞大猷所部的影响，此刻也变得整齐多了。俞大猷看着自己的部属此刻正在按照张孝正的建议，将其余二百人管理的井井有条，心里不免多了一份敬意。

    原本俞大猷也发觉了军队里的异常，多年行伍的警觉性告诉他，如果不能将那二百人治服，只怕他们还没开始剿匪，就会自己走向灭亡。行军在外，不仅是君命有所受，有时候即便是身在军中的将领的将命也有不受的可能，更有甚者会在关键时斩杀主将、叛乱易帜。俞大猷这几日里观察过手下的这些兵，他们虽然还算言听计从，可怨言始终是不绝于耳，长此以往，说不得什么时候自己这个总旗便要成了人家的囚徒了。然而张孝正的建议他也不敢轻易采用，毕竟张孝正从来没有过带兵的经验，若是有什么闪失，只怕不是他们二人承担的起的。

    然而上天总是喜欢和能者较力，俞大猷才带着将士进山伐木不到半个时辰，手下的兵就再度爆发了怨言。若不是他在场，若不是他素有威望，只怕此刻别说赵家村的房屋了，就是木头都不会被伐出来。

    见时局紧张，俞大猷也只好赌一赌了，于是整编的一旗人马就快速的分为了五十组，各种统领了其余四旗中的一人，整齐的五个旗被分为了五十个组，按俞大猷的说法，这叫做伍。

    其实张孝正的这种方式也并非创新，而是他在读警校时军训期间的经历所致。原来他读警校期间被分在了一个以调皮捣蛋闻名于世的队伍里，校方对此也是头疼不已，其时一位由部队调配的教官给校方出了个主意，那就是选拔老生管理新生，按照十人一组划分，每人带领十人，施行连坐，只要一人犯错，全组受罚。这个经历就是“化旗为伍”计划的前身。

    对于张孝正的遭遇，俞大猷又怎么可能知道，而那些饱含现代化军事思想结晶，经过了严格考验的军事成果，则自然而然的被俞大猷归结到了张孝正的功劳簿里了。

    按照军队的制度，行军时总是要多带些物资和帐篷、兵器的，如今这些东西在俞大猷的安排之下全部落到了赵家村村民之手，然而这些人却也不敢有丝毫的抱怨，只得是眼睁睁的看着赵家村的成年男丁们，一个个的住进了那些原本属于他们的帐篷里，吃着原本属于他们的食物，相顾无言。

    俞大猷岂会不知道这些不服的士兵里甚至包含了他自己带出来的兵，可他不得不这么做，周公之礼、男女有别，这些他即使真的没读过书也是知道的，总不能让这些汉子就和那群女眷一起住在那几间屋子里吧，作为此地最高的军事长官，他万万做不出这种事的。然而他的这种决定却让张孝正看到了俞大猷粗中有细的一面。

    雪夜之中，无论你燃起多少篝火，地面的潮湿和寒风的阴冷都无法减退分毫。俞大猷的部队此刻饱受着心灵和肉体上的双重折磨，故而鲜有入眠的，对于负责巡夜的军士来说，此刻的工作或许比在寒夜躺在山地上睡觉的好得多了。而对面帐篷里的村民或许是因为近来的遭遇，或许是因为对于家人的担心，总之也很少有人能够安然入睡。

    此时的夜平静的要命，荆楚之地毕竟不同于北方，此地也不同于荒山，此刻除了风声，就连鸟兽的声音也没有分毫。篝火撩动，火红的火苗让人心里似乎也燃起了一团火，这一科张孝正似乎有一种错觉，他觉得此刻像极了自己幼时参加春游的夜，只是此刻他心里明确的告诉着自己，那个时代，那个地方，他永远也回不去了。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愁。篝火跳动的节奏带着人的心弦，上天似乎是个喜欢嬉戏的孩子，对于赵家村来说，这来之不易的一刻安稳，这不到一日的安逸，忽然间就被上天收了回去。

    不远处的哨卡忽然传来消息，有官军来了。

    最先陷入焦虑的是赵家村的百姓，这些平日里被土匪搅得不得安生的百姓。张孝正是理解他们的，他亲眼见过凤栖百姓的生活环境，也深知兵匪一家的道理。然而俞大猷却是不知的，对于常年戎马的他来说，军人就是用来保卫百姓，守护河山的，然而如果说军人还有另一种职责，他是万万不会联想到欺民逞凶的。

    出于对行动的保密考虑，全军熄灭了篝火，山林间再度陷入黑暗。不远处火把形成了两条长龙，向着赵家村新修缮的房屋走去。此刻赵家村的所有男丁都捏了一把汗，他们太了解这群“虎狼之师”了，然而他们却不能动，如果动了，谁也不知道后果会是什么。

    张孝正无意间发现赵三不见了，但他却没有声张，他心里明白，赵三是去再次履行他那身为里正微乎甚微的使命去了。他很担心赵三，可却不能阻止，如果阻止了赵三，或许局面并不会比现在好多少。

    没用多久，一阵阵急促的敲门声开始传入他们的耳朵，男人们庆幸自己村里的门还有栓锁，士兵们则是一脸的事不关己。身为军士，多数人还是知道会发生什么的，这种强征民宅的事情，即便在其他地方也是屡见不鲜的，然而接下来发生的就是出乎他们意料的了。

    老旧的房门传出闷闷的一声响后，狭小的屋子里传出了女人的尖叫声。一间、两间，一声、两声、五声、数声，声音越来越多，老人的喊声、女人的尖叫、孩子的嘶吼接踵而至。男人们攥紧了拳，握着才刚刚得到的长刀，眼睛圆瞪着，似乎只需一个火星，就可以点燃他们紧绷的神经。

    火星来了，赵三的声音从屋外传来。“大人！兵爷！你们就行行好吧，俺们村被土匪折腾的够苦了，您就放过她们吧！”

    “一边去，给脸了是吧？老爷们办差累了，休息休息，玩玩这些没男人的婆娘，你要是再敢阻拦，我就砍了你，之后给你安个通匪的罪名。”

    “她、她还是个孩子！你们不能啊！”一声惨叫后，赵三的声音消失了。

    村民们再也忍不住了，即便他们知道官府杀良冒功的事屡有发生，然而比起自家妻儿正在面对的威胁，这些都算不得什么。下面正在发生的，是作为男人来说最大的耻辱，他们已经绷不住了。

    俞大猷腰间的刀不知何时已经出鞘，刀尖在咯咯地摩擦着刀鞘的边缘。忽然，俞大猷用沉闷的声音喊道：“长枪兵出列，无论山下是什么人，一概射杀！”

    所有人这一刻都明白了，俞大猷被激怒了，一向宽宥的他此刻竟然下达了这样的命令，接下来等待着下面这群人的绝不会是什么好果子了。军士们数日的火气终于找到了释放的对象，而黑夜之中，那队不明来路的官军则万万想不到即将到来的竟是同袍的长枪短矛。

    张孝正低声沉吟着：“兵灾匪患，遭殃的终究是百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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