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定后动

    thu feb 19 20:00:00 cst 2015

    雪后的空气总是讨喜的，整个赵家村都荡漾着一种清新的气味。然而清新的终究只能是空气，毕竟数百人的官军驻扎在这么一个破败的村子里，饶是村民们再看得开，也不会有什么好心情的。

    军帐外两名甲士挺立着，脸上写满了神气。不远处数百人的长流往返于山林与村庄，那自然是关振天的人了，此刻这些可怜的军士们正被人数上远不及他们的友军们监督着伐木、搬运、筑造，这些人的个个灰头土脸，身上的甲胄袍服早已在尖刀利刃的逼迫下褪去了。

    数日前的一战，使得俞大猷帐下又多了百人，这些人的留下，虽然让村民不满，可眼看着他们被用来给自己干活，村民心里倒是舒服多了，也没了那么多的敌意。可怜这些官军，明明是杀敌报国的军人，如今却成了劳工。

    军帐里，张孝正坐在角落里摆弄着自己的手指，俞大猷满脸的郁愤看着帐外，而赵家村的里正赵三正在他们之间度着步子。

    “俺说大人你倒是说句话嘛，俺都快急死了！”

    从赵三的语气和表情中不难看出他正在被某件事所煎熬着，而不远处俞大猷的副将脸上也满是愁苦。整个军帐里的氛围与帐外的天气格格不入，赵三言毕，眼神再度凝聚在了俞大猷身上。

    俞大猷依旧不语，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将剑提起，走向了帐外。

    张孝正站起身来，慢悠悠地走到俞大猷背后。“不必看了，早该想到的。咱们出来时，不过多带了十几日的军粮，你知道的你们那位常大人是被我撺掇着派的兵。他哪会愿意把大批的军粮响银丢在这丛山之中啊。”

    俞大猷听着张孝正的话，心里如同插了把刀子，脸被臊得通红。“我辈行伍食百姓俸禄，为朝廷分忧。常大人应该不会对此地不管不顾吧。”

    赵三向来是个老实巴交的汉子，对于官府的指令也是言听计从，然而最近几年的经历却让他对自己信奉和服从的朝廷慢慢产生了怀疑。此刻他在俞大猷的身上似乎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不禁摇头叹息，竟壮起胆子对着俞大猷发起了牢骚。

    “大人，您久居军中，又不常出来走动，哪里知道这世间的险恶。若说食朝廷俸禄的人又岂止万人，然而这些官老爷们哪个真给俺们老百姓办事啦。就说当今的首辅大人吧，他起初还不也想做个忠臣清官，可如今呢？不也只是唯唯诺诺的混日子。俺读书不多，可俺知道这人离不开米、鱼离不开水。俺看你们还是回去吧。”赵三战战兢兢地说着自己的看法，时不时地瞥一眼一旁的张孝正，那样子倒是和考场上作弊考生偷瞄监考老师的模样有几分相像。

    俞大猷按着剑柄，长叹一声，先前昂着头的身子也没那么直挺了，那样子像是个斗败了的公鸡。

    “我大明如今千疮百孔，可我们却不能因为别处，因为胡思乱想，断了咱们希望，让人耻笑啊！”

    “不然志辅兄有何计策？”张孝正故作姿态的问。

    俞大猷沉默良久，多次嘴唇微动却又一言不发。张孝正看在眼里，心中岂会不知其意。

    “志辅兄，原本咱们的粮是够的，可现下多出这么多人。这么多张嘴在等着吃饭，若是拖得久了，只怕会激起事端。你的那五十军士还好，可其他人说不得会做出什么来。”张孝正不慌不忙地说着自己的看法，就好像眼前一切都与自己无关一般。

    “叔大兄这么说，看来是已经有了对策啊，你也说了事态严重，若你有了什么良策，就别卖关子啦！”俞大猷虽然和张孝正接触的时间不久，可他却也知道，张孝正绝不是个有始无终之人，如今他这般气定神闲，只能说明他心中已经有了对策。

    张孝正耸了耸肩，做出一副爱莫能助的表情来，搞得俞大猷砍了他的心都有了。

    “叔大兄！你即便自己不怕事端，可你也得为村民考虑吧！你戏弄我倒无妨，可也要分时候吧！”

    张孝正听得出来，俞大猷的语气很不友善，看样子是真的生气了，于是走到俞大猷面前，颇为认真的盯着他。

    “志辅兄既然这么说了，那在下也只能是斗胆直言了。如今咱们这么多人在这儿，怎么省也不够用啊。为今之计，只能是遣返那批官军，可如此一来，说不得会不会让群匪得了风声。再或者咱们就撤回驻地，过些时日再作打算。”　张孝正故作沉吟的说着。

    “什么！这就是你的主意？”俞大猷有些激动，本来他还以为张孝正会有什么奇谋，可如今听了这番说辞，俞大猷心里对张孝正的感情甚至泛出了恨意。

    “看样子，志辅兄是不愿意撤军咯。既然如此，那志辅兄不如带着军士径直随着那些卫所军士进城去，城里的粮草绝对够大家伙吃用的了。”

    “你！你这是什么屁话！来这里的第一天！我们就已经立誓，不平匪患，决不回营，如今你这不是让我背信弃义吗！”

    张孝正看着俞大猷的这副表现，不禁笑了出来。

    “好你个俞大猷啊，惘你还是个总旗，这点道理你还不懂吗？你且附耳过来，我细细说与你听！”

    俞大猷被笑得一愣，有些摸不着头脑，于是小心翼翼地靠向了张孝正。

    张孝正在俞大猷耳边说了几句，还没等张孝正说完，俞大猷就已经笑了出来，嘴里一个劲说着“妙计”二字，那样子和刚才也是判若两人。

    张孝正说完，便背着手离开了军帐。赵三看得有些发懵，却又不知该不该问，只能是讷讷地看着俞大猷。

    俞大猷也不再耽搁，冲着副将喊着“你快去把关振天给本总旗叫来！快！记住要客气些！”

    副将本就是个圆滑的人，虽然猜不透其中缘由，但也知道关振天恐怕是要脱困了，故而在他见到关振天时语气也是十分的谦恭。

    不多时候，关振天就被副将带了进来，他本就是个蛮横惯了的人物，这段时间里让军汉们好一通折磨，如今看别人对他忽然恭敬起来了，心里还以为是对方得了上官授意，因此竟也倨傲起来，神情显得颇为得意。

    才一进帐，就自己找了个地方坐了下去，之后对俞大猷问：“不知道阁下找本百户来所谓何事？”

    俞大猷看着关振天这副神情，想起那日夜战的情形，心里不禁恶心起来。故而决定要给这人一个教训。

    “啪”的一声，俞大猷将桌案拍得一阵晃动。关振天不觉一惊，还以为是自己猜出了，心里再次泛起惧怕之意。

    俞大猷还没等关振天多想，便厉声道：“你给我听好了，虽然按朝廷章程，你是我上峰，可你犯下的劣行，可是有目共睹的，如今你又在我手上，所以我想弄死你，容易的很。这些，你应该明白吧？”

    关振天虽然是个武官，可论起贪生怕死，却没人能出其左右。俞大猷的话虽然并没多蛮横，可被关振天听在耳中，却始终决定对方是在威胁他。

    要说关振天也当真是有演员的天赋，刚才还是一脸的倨傲和神气，可如今，却又换了副嘴脸。那肥胖的脸上由于笑容而显得十分臃肿，眼睛附近充满了褶皱，让人看的想吐。

    “俞总旗！俞大人！不、不，俞兄弟。咱都是大明官军，都是自家兄弟是不。你看看，咱当兵的苦啊，这么要命的天气，也得出来办差，还随时有性命之忧。咱们都不容易，何不、何不”。关振天咕哝了半天，脸上陪着笑，可说到何不二字，却是始终不再继续下去。

    俞大猷眼看着对方就要上钩，怎么可能会就这么放弃了自己的计划。他二目圆瞪，目光如刀子般紧盯关振天，咬牙切齿的问：“何不什么？为何不说了？”

    关振天尴尬的笑了笑，小声说道：“咱都是明白人，俞兄弟出门在外，应该少不得要用些银钱来对付上差，况且你手下那么多兄弟也少不得你关照；我手上虽然没什么权，可咱在城里也是大户出身，只要兄弟能高抬贵手放了咱，咱回去了绝对不会少了兄弟的好处，以后逢年过节往来相送自然不在话下。你看如何？”说着，关振天不知从何处摸出了三、四张银票递给了俞大猷。

    俞大猷心中暗骂关振天的无耻，可脸上却是不动声色，将银票接过来看了眼，竟都是五千两的，心里对关振天更是愤恨了。

    俞大猷将银票踹入怀中，看也不看关振天。“你倒是知趣，但你可知这都是民脂民膏！”

    关振天听见民脂民膏四字，心里又是一阵恐惧，生怕对方是想咬住自己不放。

    “这些我先替朝廷保管着，日后有机会了我会转呈给有司。如今我手下的兵可是群情激奋，这么放了你，我脸上也过意不去。不过你若是能让他们都满意，我想也就好办了！”

    关振天看着俞大猷收了银票，在心中暗自骂着俞大猷，认为对方是当了**还要立牌坊。但见对方这么说也只能是赔笑问：“您给指条明路，咱走就是了，您只管放心！”

    俞大猷故作沉吟道：“我手下的人都是被上官发出来巡查的，如今天寒地冻，咱们可不想受这份洋罪，原指望抓了你们上报给上官，也就能交差了，可谁知道人家嫌你的事不够大。”

    关振天心中一震，暗想对方的意思是什么，但嘴上不敢停留，问：“您的意思是让咱给兄弟弄点事端？”

    俞大猷道：“这顶个鸟用，咱现在想的是有个地方暂时歇脚，你也看到了，这地方鸟不拉屎的，我是真不想呆了，要不然你带咱们进城修正些时日？到了城中，你再让家人接你，他们也就不好再阻拦了，你看如何？”

    关振天沉吟了一会道：“此法虽然不错，可眼下小的还有差事未了，只怕……”

    俞大猷道：“你若是不愿便罢了，也不必为难，只是我也不好做，你的事也只能作罢了。”

    关振天咬了咬牙，心里暗想，这差事完不了最多是搭些银钱，或者赔了差事，可若是不答应他们，只怕是连命都没了。

    “来人！”

    关振天的思绪被俞大猷的这声“来人”拉回了现实，赶忙喊道：“兄弟，这事我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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