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声音（三）

    sat sep 06 19:31:37 cst 2014

    将近十一点半才回到家。

    张修似乎已经睡了，他总是睡得很早，即便如此他仍然总是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我从没见他看过电视玩过电脑，甚至都没见他用过手机。除了他那几件又破又旧还皱皱巴巴的t恤和他偶尔扔在客厅桌子上的杂志，我几乎没发现他和现代文明还有什么别的接触。

    要在如今这个年代装神弄鬼糊弄人确实不是件易事，在人前做到他这种程度也算是在情理之中。

    我简单梳洗过后很快便进入了梦乡。只是这个梦，后来回忆起来，我是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再做一次。

    梦里我见到了一个女人，一个之前从未见过的女人，或者说，是一具我之前从未见过的女尸。

    她就那么静静地挂在我的窗前，偶尔一阵风吹过身子会随风荡一荡，就像一张失去生命的纸片，无力地等待着主人的差遣。女人纤细的身体被一件泛黄的袍子裹得严严实实，乍一看就像一个悬在半空中的蚕蛹。浓密的黑发挡住了因颈椎断裂而一直低垂的头，一张紫得发黑的嘴在密密的头发里若隐若现。

    看到这一幕我不由得再次想起关于公司15楼的传言。

    “救救我呀……”许久之后女人紧闭着的嘴缝里突然飘出一个清冷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广东口音。

    我坐在床上看着她，也许潜意识里知道这只是个梦，我并没有想到逃开。

    “怎么救？”我问道。

    “给我你的声音，我好难受，不能说话好难受......”她“说”着话，整个身体开始颤抖起来，最后一句几乎带着哭腔，之后便是刺耳的呜咽声，回荡在整个房间。

    我心里一惊，慌忙站起身来。

    声音……舌头……难道这女人想割走我的舌头？就像15楼死掉的那两个女人一样？

    可是……眼前这东西根本就是不应该存在的啊！

    就在我怀疑眼前这这一幕的真实性的时候，那本来悬挂在窗上的女人扑通一声坠到了木质的地板上，发出的巨响几乎将我吓得叫出声来。

    女人蜷缩着身子躺在地上，如蠕虫一般地扭动着自己的身体，似乎是想从那层禁锢着她的袍子里挣脱出来，又似乎是在让那层袍子将自己裹得更紧，嘴里的呜咽声锐利得几乎要将整个空间撕裂。

    她的想法我看不明白，但我能看得明白的是，这个女人跟我之间的距离正在逐渐缩小。

    待我意识到这个问题时，我们之间只隔着不过一米多点的路程可以供她爬行。

    刚要逃跑，可是此刻的我却突然抬不起手挪不动腿，就如同被钉子钉住了似得站在原地，一步也迈不出去。

    慌然间那女人已经来到了我面前，她坚硬且带着腥臭味儿粘液的头发扫在我**的脚背上，湿漉漉的触感如同刚从海底采摘上来的海带，黏腻地绕着我的双腿而上，那股咸臭的味道加上这种恶心的触感，我一瞬间几乎快要吐出来。

    她就如同一条藤蔓一般自下而上缠在我身上，攀附到我胸口时那张隐藏在头发之下的脸突然仰了起来，似笑非笑地望着我，空洞的瞳孔就像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充斥着冷冽刺骨的死气。

    “给我……”女人突然张大嘴巴，嘴里喷出的一大股湿漉漉的头发，在我还未做出任何反应之时已然覆盖了我的整个面门。

    眼前一片漆黑，我只能借着从头发间隙透进来的一点点路灯灯光看到从身下伸上来的一张嘴角微扬的青白鬼脸，离我的脸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叮铃叮铃~叮铃~”一阵模模糊糊的铃声将我从这个恶心的噩梦中拉了出来。

    我心有余悸地摸了摸满脸的冷汗，起身看了眼窗外。路灯灯光透过窗户打在地下，正好照到我睡之前扔到地上的包。四周没有任何异样，尽管我心理上觉得隐约间还能闻到那股湿冷的咸臭味。

    究竟只是个梦。

    不过经过这一折腾，我却再也睡不着了。

    怎么会梦到那种东西，而且还如此真实。难道说……那两个死去的女人之所以会没有舌头，正如我梦到的那样，是被夺走了声音？

    不对不对，我到底在胡思乱想些什么，不就是个梦么，这世上怎么可能有鬼这种东西。

    我站在窗前看着楼下，早起的清洁工已经在昏黄的路灯下开始了一天忙碌的生活，橘红色的影子在一片雾气中若隐若现。不知刚才那一阵清脆的铃声来自哪里，现在回想起来就像小时候在老家遇到马队经过时的那种铃声，不过当然，这种地方是不会有马队经过的。

    天边已经泛出了一丝浅浅的鱼肚白，浓浓的晨雾将整个街道都笼得模模糊糊。我百无聊赖地坐在窗前盯着窗外青灰色的雾气，脑子里走马灯一般不断重复着梦中的一幕幕，即便只是个梦，却始终觉得后怕，为此我甚至幼稚地打开了房间内所有能打开的灯。

    正发呆，雾中不知什么时候慢腾腾地走出一个修长的黑色人影。走到我家楼下时，那人抬起头来望了望我的房间。

    是张修。

    也不知道他昨晚是去了哪里到现在才回来。

    他看到我正看着他，好像有一点吃惊，不过很快就把那种表情藏了起来，半睁着一双死鱼眼勾起嘴角露出了一个皮笑肉不笑的笑容。

    被他这么一看，我赶紧像做贼一般心虚地藏到了窗帘背后。等我再偷偷探出头来时，楼下已经空无一人。

    他昨晚出去干了什么？在过去的一个月中他又有多少个夜晚是像现在这样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如同一个影子一般得来回于这栋房子？

    人终归是不能思考太多的。思考的越多，就会越不快乐，就会越累，就会越恐惧这个世界。

    今天的天气格外阴沉，就如同我今天的心情。上班时一路上都是迷迷糊糊的一片，整个城市都被这团青灰色的薄雾笼罩着，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三伏天出现这种程度的大雾，倒也算是极其少见的。

    公司的大楼在这种雾蒙蒙的天气下更是显得阴森诡异，仿佛一个吃人的妖怪大张着嘴，面无表情地等候着猎物自己爬进那张血盆大口。

    “唉，你站在这儿干嘛？不进去么？”苏瑶正抱着一大摞图纸要往大楼里走。看来昨晚回去之后还折腾了不少时间。

    我伸过手去帮她抱了一部分，“今天这雾可真大，也不知道是不是哪里的工厂又出什么问题了。”

    “雾？”苏瑶回头看了看，“什么雾？没雾呀？”

    我心咯噔一下。没雾？那我从今早上到现在看到的又是什么？

    “你还没睡醒吧？”她呵呵一笑，迈步踏入大楼。我呆呆地站在原地，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

    那姑且称作雾的东西现在就缠绕在我的周围，连触碰到它时的那种阴冷的感觉都还停留在我的皮肤表面没来得及散去。这绝对不可能是我的幻觉。

    可是……若不是幻觉那这些浮在半空中的青灰色固液混合物又是什么东西？

    “方越，怎么还不走啊？”已经走到大厅中央的苏瑶催促道，我闻言赶快两步追上去，“你没事儿吧？”她盯着我看了看，“怎么老是心不在焉的？”

    我勉强挤出一丝微笑，“没事，可能是昨晚没睡好。”

    但怎么可能没事。我现在心里面已经乱成一团，特别是看到电梯里面一个穿着深蓝色中山装的中年男人之后。事实上我都不知道到底该不该称他为“人”。男人的黑色毡帽下面盖着张毫无生气可言的青灰色脸庞，那脸极长，几乎比常人长上一倍，一双没有瞳孔的眼睛在我进入电梯的瞬间似乎是看了我一眼，看得不动声色。

    我吓得双腿一软，手上的图纸掉了一地。

    此时的我脑子里只想到一个字――“鬼”。

    但是这世上怎么可能真的有这种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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