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涂（一）

    sat sep 13 16:16:21 cst 2014

    六棱石子铺就的路在微雨的日子里也平稳如初，衡竹循着记忆，穿过幽深的小巷，又一次来到了这是非之中却平静似水的地方。

    水红色衣衫的女子坐在前堂一张梨木长案前，正在为最后一位求医的病人把脉，她俯下身在身前的纸上细细书写着，不时抬起头来对病人嘱咐几句，隔得太远听不真切，就只见得妙龄的女子唇边一份浅淡的笑意，透过斜斜洒落的雨珠，映在他眼里。

    他在二十步的远处站定，静静望着深巷中那栋白墙墨檐的小楼。

    ――晴明居。

    送走了最后一位病人，水红衫子的女子抬头，望见细雨迷蒙间独自站立的他。唇畔的笑容宁静而平和：“洛公子,别来无恙。”

    他自雨中走近，立时有两个素色衫子的婢女替他弹去了身上附着的雨珠。衡竹忙不迭地笑道：“姑娘安好。”

    木香收拾了桌上的纸笔，又低声吩咐了前堂的事务，拢了拢水红的衣衫，做了个“请”的手势：“居主此刻多半是闲着，公子不如随我进去。”

    穿过药香弥漫的前堂，走入栽种着普通药草的小院，再向内穿过四条雕花红木廊子，绕过几座细镂了窗子的黑瓦闲居，便入目了一汪极大的碧水池子，那池子只怕是占了这晴明居的一半地界，深不可见池底，只见的细细蒙蒙的雨中，几尾颜色艳丽的池鲤在稀稀落落的几株九叶香莲之中穿梭。池子的边缘搭了座木栈便通行之用，三步便一突的木栏雕作了莲花的形状，雅致不失大气。衡竹随了木香走在矮矮的木栈上，只觉自己的衣衫好几次落入了水中，然而双足触地的一刹那，却无丝毫水渍。

    初秋已过花季，池边一片软草上只留了些残梗末叶，颜色倒是一派清浅。在池畔小径的尽头，他终于见到了那一片森森的凤尾竹林，苍然隐藏在这小巷尽头的闲居中。

    晴明居的主人在竹林中斜倚了一张美人靠，背对着来人，左手握一卷泛黄的古书，白衣广袖拖拽在地，墨黑的长发松松挽了个髻，缀了支云纹银簪。一旁的古旧石案上摆了一套冰蓝的裂纹茶具，一只绕丝烟炉，正袅袅腾起了些许烟雾，飘散在空气中。

    微雨在竹叶上拍击着，发出轻微的声响，却不知怎的没有落在她身上一丝一毫。衡竹在不远处站定，黯然呼出一口气来，此刻近在咫尺，却又让人生出了一种无比遥远的感觉。

    “居主，”木香却不甚知晓他的心声，上前了几步查看了裂纹杯中的冷茶，蹙起了眉，“洛公子来了。”随后挽了袖子，将杯中的清亮茶水尽数泼落在了凤尾竹下。

    “诶……”仿佛被泼茶的声音所惊醒，美人靠中的女子懒懒转过身来，望了望木香手中的空茶盏，叹了口气，语气却是淡淡的不带丝毫烟火气，“木香，你又毁我一杯好茶。”

    “残茶不宜居主久饮，木香替您换些来。”水红衫子的女子伸手捧了石案上的一套茶具，低声嘀咕了一句，“也不知蓝姑是怎么伺候的……”她皓腕间两个白玉镯子一碰，发出一声脆响，不着痕迹地便退出了竹林。

    “前堂坐久了，口齿愈发伶俐了，还真不给我面子。”看着他走远，白衣女子以袖掩唇，有些苍白的脸上露出了浅淡的笑意，请了他坐在石案边，直起了上身道，“可是让洛公子见笑了？”

    “衡竹不敢。”他忙起身作了个揖道，“木香姑娘心怀慈悲之念，医术过人，救百姓于水火之中，洛某自愧不如。”

    “公子多礼，你我相识多年，还执着这些虚礼，真真是伤透了我的心。”晴明阁的居主有些惶恐地说道，转头看向湿润的泥土，感慨，“那煮水的竹露我可采了许久呢，真是可惜。”言罢看向他，一双丹凤眼中竟多了份调侃的笑意。

    衡竹回座，一时哑然。

    进退有度，温婉如斯，便只有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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