熏草结（五）

    sat nov 29 15:51:29 cst 2014

    她竭力想要留住这一段时光，就仿佛失水的鱼挣扎着想要接近空气中稀薄的水汽，却知道这不过是徒劳一场，那个无云的朦胧早晨，她终是任那点唯一的温暖，自指尖缓缓消逝再不复返。

    早早被侍女叫醒，她急忙着梳洗穿戴，只披了一件水绿的长衫便匆匆赶往惜月阁，那里，有他在等她。

    姿容绝艳的公子一如往常靠窗而立，眼神悠远深长，凝视着微弱晨光中的三街六坊，直直向北延伸而去，会与最北段的一个小点，那依山而立的的宏伟建筑――帝都皇城。

    少年公子的眼中是近乎狂热的崇敬与热爱，出自将门的年轻人对于皇城有着更胜书生的情结，他们会为了这一座城，付出最为昂贵的代价，哪怕是最后一滴血。

    注意到他身上的崭新铠甲，朝云猛得停住自己的脚步，嘴唇不自禁地颤抖起来，她狠狠咬住不让自己失态，却几乎落泪。并非不知道他的心思，那徘徊于文书儒生中的无奈与寂寥，那身不由己陷入官场漩涡的痛苦与绝望，他的血液来自于战场，也终有一天要回归战场。

    簇新的银甲衬得少年身量笔挺，面庞在晨光中折射出五色的光来，似是感觉到了他的来到，薄唇轻启，他道：“朝云，我从小就盼着这一刻，能够披上铠甲，向先王一样斩杀蛮族，立下丰功伟绩，而不是日日夜夜觥筹交错，醉生梦死。”他转过脸来看向她，微笑：“如果是这样，我宁可伏地就死！”

    心里“咯噔”一声，朝云脚下一踉跄，面上却浮现起了一个恍惚的笑容：“是啊，我知道。”

    知道，知道……她什么都知道，那仿佛无限延长的相伴夜里，琵琶与美酒中，那桀骜而寂寥的目光，仿佛穿透时光，直直刺入她的心房。

    “我自小与那些纨绔子弟们作伴，新酒美人，锦衣玉帛，没有真正过过一刻自己想要的生活，遇到你，是我这些年来唯一的慰藉，我痛恶那些衣香鬓影，却不能没有你，朝云，你与她们都不一样。”他走近几步，伸手与她十指相扣，望着她认真地说道。

    “也许我也只是一个普通女子，不愿爱人离去。”朝云低头避开他灼灼的目光，低声缓缓道。

    一向骄傲的女子从不吐露这样的话语，他静静拥住他，却平生第一次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只喃喃重复着：“这是我终生所愿……”

    “我知道。”她像一个安慰孩子的母亲，手指穿过他的发，整了整他高高束起的发髻，闻言道，“所以我不拦你，丈夫志在四方，公子望立功勋，朝云替公子高兴，只是公子，不要忘记回来。”

    没有寻常女子的哭泣不已，她只是平淡的，甚至是无奈地结束了这样的对话，两个人的情非得已，两个人的痛苦，以及两个人的不舍，都只能留在心里，他们都是骄傲的人，做不来矫揉造作的分离。

    双唇相交的那一刻，没有了往日的甜蜜，苦涩自唇间蔓延开来，好苦，苦到让人禁不住落泪。

    分开的那一刻，两人微微喘息着，定定地凝视着彼此的眼。他的指尖已经缠绕了两人的发丝，他自铠甲衣袋中取出两枚熏草结，有些笨拙的将两股发丝分开系上，紧紧地系成两个同心结，从中一刀截断，将其中一枚放入朝云的手中，另一枚贴胸收好：“朝云，等我回来。”

    等我回来。

    同心结，永结同心，生生世世再不相离。

    呵。

    本该自此同进同退，却就此分离。

    她倚着窗，看着百万大军自城楼出发，那万马奔腾扬起的尘土中，她瞥见了他的脸，脸上是坚韧而刚毅的表情。

    冰冷的液体划过脸颊，仿佛再也无法忍受，她低低地啜泣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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