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伞（二）

    wed jan 21 13:00:00 cst 2015

    然而，我们都没想到，噩梦，会来得这样突兀而无法选择。

    那一日阿爹出去不久之后跌跌撞撞地回来，我们以为他只是回来的早些，也就不以为意，谁知他抓起我与红蝶，塞到了小庙破败神像的底座后，叮嘱着我们不要出声。

    “阿爹，阿爹，快告诉我，出什么事了？”

    “阿爹，你怎么了？”

    “你为什么，不说话？”

    然而他只是匆匆安置好我们，留下一句“不要出声”，便走了。

    我大叫：“阿爹！”

    他远去的脚步声有一瞬的迟疑，却终究只是迅疾地远去了，没有留下告别。

    他脸上焦虑的神情如此清晰地映在我的眼里，令我无比的恐惧，我却无法动弹，连战栗也做不到，只能忧心着，牢记着阿爹的嘱咐，不要出声。

    红蝶在我身边哭出了声，她比我还小些，性子也比我软弱得多，平时又被我与阿爹细心呵护照料着，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无法承受。

    此刻我却觉得无比心烦，只得怒喝道：“快住口，你听到阿爹的话了吗？”

    她的抽泣声在一瞬间停止，留下长长的呜咽的余音，我想起阿爹身上的伤疤，又想起他用来搪塞我们的话语，心在一分一分的冷掉。

    庙外有人急速地靠近了，我放出一部分神思，数着他们的脚步，一、二、三……不下十人。各个脚步极轻，想来都是有些功夫在身上的。

    “师父当真如此想要我死吗？竟然不惜踏入了红尘，雇佣了你们这些江湖杀手？”我听到阿爹这样说。

    “哈哈，癸生，我看你是在人间待糊涂了吧。明华真人是仙，清心寡欲是真，怎么还会有心思来管你呢？我们也并非陌路人，我便告诉了你吧，是素馨让我来的。”

    “素馨吗？也好，到底是我拖累了她。”阿爹笑道，他笑的时候脸上的伤疤很可怖，但在我看来却无比温暖，只是此刻我看不见，“但她将我骗至火场，落了这满身伤疤，还被师父逐出师门，这样还不够吗？我该还的已经还了，再不可能如此就死！”

    然而对方的声音却是冷冷响起，没有一丝动容：“先生风骨！只是先生虽流落人间，却也许还不知人间江湖的规矩，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话音未落，已有了刀剑交错的声音传来，每一下都仿佛是刺入我的心上，一下一下，缓慢而长久的痛楚，迟迟不肯消散。

    至此，我知道，纵然我只是小妖，习得化形后白白享了那百年的寿命，却也还是有心的。阿爹陪伴我们两姐妹数十年，那情谊，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消去的。它会像树一样在心中深深的扎下须根，一寸一寸地深入盘虬，落下自己的痕迹，若是有一日惨然遭难，被连根拔起，那必定是体无完肤，鲜血淋漓。

    一身闷哼猛然响起，随后是刀剑落地的声音，泠泠刺耳，我痛苦地惊叫起来：“阿爹！”

    “他死了，怎么办？”有一个男人惊慌道，似乎是在征询某人的意见。

    “他无论如何都是修仙之人，不能沾了人间浊气，只是死得尚且冤屈。罢啦罢啦，这些年无辜死在我们手上的人还少吗？就当是赎罪吧，在外头给他砌座新坟，免得来世孤苦！”

    长久，有人这样说道，是一开始说话的那个男人。

    死了，就这样死了？

    我与红蝶难以置信地听着他们远去的声音，不敢出声交谈，我们力量见长，已能与阿爹交谈而不用法术，此刻唯一能倾听的人已离去，这样辛苦十余年，究竟有什么意思？

    铺天盖地的悲伤向我席卷而来，而我仰望天际，却只能看到寺庙破落剥漆的天顶，以及那高大龙神塑像背部。

    如此高大而坚挺，却依旧守护不了我想守护的人。

    心灰意冷的我不再惦念着化形，与红蝶一起，陷入了无休止的沉睡中，妄图以此，来躲避无处可逃的悲伤。

    让我在黑暗中沉沦吧，永世不要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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