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伞（四）

    fri jan 30 20:19:49 cst 2015

    是夜。我偷偷从阁楼中溜出，在疏朗的月色下，深深吸了一口气，汇聚起弥散的妖力。气息在周身缓缓地流淌着，青色的光芒环绕中，五感渐渐清晰起来，朦胧之像尽褪，转目间，我看到了从未有过的寥廓天地。

    青色的丝帛缠得我四肢发紧，梅花的底案在光影流淌之下显得清冷而媚艳，我从未幻想过自己的化形会是如何美丽的女子，但是如今这般只在画中见过的姿态，让我着实吃了一惊。

    尽可能悄悄地离开了院子，我信步在白日人声鼎沸的街道上走着，转头四顾，夜晚的景致更胜，但所得者却委实无几，悬挂在檐角长楼上的风灯明明灭灭，恍若摇曳瞬息的时光。我在嘈杂混乱的气息中施法，希望找到我的妹妹，红蝶。

    但是终究是凡世，人的呼吸之音，妖的紊乱低语，还有无数半仙的吟唱闯入耳际，我似乎还听到了幽暗处不知是兽是魔的低微喘息，根本就没有红蝶的气息可循。我一直捏着诀，总觉得我这样不停地找下去，就一定会找到她。

    然而那一晚终是无功而返，我却不甚气馁，我与红蝶失散多年，纵然是心有灵犀，要找到彼此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况且，我有些希冀地想，若是这样找下去，我也许可以找到阿爹的坟包，将他厚葬。

    我白日里依旧老实地待在小姐的阁楼中，闲得无事时也会去翻阅些她的书籍，然而终归是闺阁女子，她所拥有的，不过是些伤春悲秋的诗歌集子罢了。阿爹原来与我说起时，总是不屑一顾，眉宇间不其然会留下傲然的神色：“什么‘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什么‘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这些都是无用的，青梅，阿爹与你说啊，这世间最好的书，便只有那《八荒六合传》，上从混沌初现到龙神辟天，下至现在的南家皇族，陆上的小妖小魔，没有什么是书中寻不到的！”

    我在想，这样厚实的一本大书，以阿爹急三火四的性子，是怎么读下来的，偏偏他还讲得头头是道，幻虚太境，阴曹鬼司，人间奇景……听得我心痒痒的，每日向着早日修成人形，游遍千山万水的目标奋进着。

    如今千山万水是游览不成了，阿爹早就不在了，我连他最后的栖身之所也没有找到。我也只能在夜晚无人时分，在那街市中逛逛，想象一下它白日里人声鼎沸彩灯飘忽的模样，该是如何热闹，如何辉煌。

    我夜夜寻找红蝶的踪迹，每每都只能空手而归，孤身站在阁楼大开的黑漆雕花窗前，青色的衣裙随风猎猎作响，碧青银边的梅花仿佛凋零，飘散在冷风中。我怀疑这过去所有的一切，红蝶的软声细语，阿爹的酒后豪情，以及最初不曾料想过的相遇，是否都只是我虚无之中求得温暖的慰藉梦境。这梦境太过真实，真实的令我几欲流泪。

    梳妆匣中的云篦花钿随了我的悲恸轻鸣起来，仿佛要逃出妆匣与我共同长鸣，随了心声传到了极远极远的地方。

    我记得红蝶总是反反复复念叨一首诗，念得我浑身打颤，直笑她女儿情怀。

    稚子牵衣问，归来何太迟？共谁争岁月，赢得鬓边丝？

    红蝶，你究竟在哪？为何还不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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