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伞（七）

    sat feb 14 21:48:03 cst 2015

    她静静地听着，端坐在木椅上，从窗缝间透露出的些许光亮落在她脸上，滑落无数魅影，她垂头看我，乌黑如墨的发丝垂下在脸旁：“你说……那个人叫你父亲……癸生？”

    我点点头，忽的想起什么，惊出一身冷汗来！

    阿爹说过，这位上仙低调得很，他挑衅多次，最后被她十招解决。若是她知道我就是几十年前那个不知好歹的男人的孩子，会不会不帮我找红蝶？思及此处，我连忙抬头，分辩道：“上仙，那个我……”

    “小妖尚未度过仙劫，虽有一身法力，却实在不能被称为上仙，姑娘无需如此。”她淡淡抬手示意我起身，凝视了我一会儿，唇角一动露出一丝隐秘的笑意来，又转头吩咐了那鸦青衫子的男子，“景天，你既帮过青梅姑娘，再帮一次也无妨，取水来吧。”

    被叫做景天的男子颔首起身，取过一个盛了清水的白玉盏，用匕首划破食指，向水内点了一滴血，低声念了一句什么，便将玉盏递至我面前。

    我狐疑着取过了，向里看去，却见那滴血如同有生命一般在水中游走着，化为奇异的符号，不向中原的纹饰，我回忆书中的语句，仿佛来自遥远的北方。还未来得及深究，眉心处已是一痛，只见他用染着他指尖血液的匕首刺入我的眉心，殷红的血液滴入到水中，与水中奇异的符号渐渐相溶，旋即化为无形，而我的伤口处仿佛受了火烙，传来一阵剧痛，我惊呼一声，喘息着伏在地上，用手捂住了眉心。

    那个白衣的女子端坐着，光影交错处我看不清她的表情，只依稀撇得她肩上散落的长发，鸦黑如同没有星子的子夜。

    她知道我是谁了，我是那个几十年前挑衅她多次最后战败的那人的孩子，我是那个父亲死在不知名敌人手里的傻气小妖，我是那个连妹妹都找不到的无用姑娘。我伏在地上，第一次感到自己的渺小。阿爹死了，我没想过替他报仇，也没想过要用自己那短暂的寿命，去做一些至少让自己满意的事，我只想找到红蝶，然后我们带着对阿爹的回忆，远走他方。

    而她一开始就知道了，知道了我的软弱无力，所以才用那样一种近乎怜悯的眼神看着我，只是看着我。

    “你错了。”思绪在一瞬间被打断，我惊恐地抬头看向那个白衣胜雪的女子，她的嘴唇开合着，声音如同遥远雪山传来的回响，“你的人生，不会因为你的父亲而有任何改变，你选择了你要走的路，没有任何人――甚至是九天之上的龙神，可以置喙。”

    “所以青梅，为何悲愤？每一个生存于这世上的生灵，都不必为自己的选择而羞愧不已，你明白吗？”

    “我……明白。”我缓缓垂头，只觉那女子的身影高贵而不可侵犯，她说的话重拳一般捶打在我的心上，却让我醍醐灌顶，瞬间从恶梦中醒来，“多谢上……呃，居主。”

    眉心处的剧痛消弥，那个水红衣衫的女子离座，用帕子拭去了血迹，手一挥，玉盏中的水旋转着腾升至我面前形成一面水镜，镜中的女孩熟悉而陌生，脸色惨白着，眉心处有一枚淡青色的梅花烙印。

    “有了这个，你便可以找到你的妹妹了，去吧。”白衣女子向我挥手，仿佛极为疲倦一般，伸出手揉了揉自己的额头，阖上了双眼。

    我恭谨的向她行了一个大礼，转身离去，身后依稀传来这样的话语：“癸生他……被葬在哪里？”

    “暂时还不知，不如让影守先去寻找吧。”

    “也好，我们亏欠他的，终归是要还的。若寻得他的尸身，便厚葬吧。”

    我无心探究他们对话中的深意，只想着快些，再快些，额上的法术指引着我向北奔去，那里，我会看到红蝶。

    人群从我身旁划过，如流水般，就仿佛我匆匆过去的几十年寿命，轻得没有留下痕迹，就被无情拂去，而我，第一次面对着白日烈阳下街市繁华的景象，竟是无心细赏。

    红蝶，红蝶，姐姐马上就来找你。

    我的脚步猛然停驻，立于人群之中，不少人脚步不停，直直撞在了我身上，不满的抱怨声传来，我却恍若未闻，只顾着抬头看向天空中，无数只迎风飞起的纸鸢，它们越飞越高，越飞越远，伴随着孩子们欢笑的叫喊，飞舞着。

    我的目光在一只火红的蝶形纸鸢上徘徊着，终是长长舒出一口气，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胸口一块大石，在这时才轻松放下。

    我举步向笑声处跑去，直觉自己一定笑得像个傻瓜。

    阿爹，阿爹，我找到红蝶了，从此以后，我们再也不分离了好不好？

    再也不分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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