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章 天暮生羽翔

    tue feb 03 04:41:43 cst 2015

    雪，又开始下了。

    灰暗的天空中，一瓣瓣雪花如白色的精灵悠然飘落。峰峦重叠的白色山刃之间，镶嵌着大片大片的松树林。天地之间，只有青白二色。呼啸的寒风肆虐，更凸显出此间如死一般的沉寂。

    松林外是一小片空地，纯白的雪地上落着一团黑色的物体，分外扎眼。穿过漫天风雪，定眼望去，原来雪地中懒散的坐着一个少年，衣衫单薄褴褛，手脚裸露在外，冻得通红的两只小脚踝上，锁着一条拇指粗细的铁链。蓬松的长发散下，遮住了脸，唯有乌黑的双眸透过发丝，清澈透人。

    或许是因为风雪阻隔了视线，天边迭起的山峦显得模糊不清。少年直直望着远处，正在发呆，不时伸出通红的小手，在旁边的雪地上抓起一把雪，塞进嘴里，嚼得咯吱作响。良久，少年开口叹息，“雪山的尽头，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声音清脆稚嫩，但老成而绝望的语气，却直抵人心，催人泪下。

    包含着对这个世界的思索，少年稚嫩的声音瞬间就被淹没在了无尽的风雪之中。

    此处名为万仞雪山，是玄武大陆最北边的区域。这里终年积雪，寒冷彻骨，却是整片大陆的心脏，山中有取之不尽的木材，各种金属矿藏，还生活着各种珍贵的兽类。而拥有这整片山脉的万仞帝国，也是玄武大陆上最富庶强盛的国家。于此间采集资源的工作，自然就落到了帝国数以万计的奴隶身上。

    这名少年便是奴隶的一员。他只知道自己从记事以来，就生活在万仞雪山边缘的这所奴隶营中。听年长的奴隶说，自己是一出生就被送了过来。以前年纪小，就留在奴隶营里做些砍柴烧火的杂活，可是营中有规定，年满十二岁的男子就要下矿洞采矿，再过半年自己就十二岁了。

    可少年并不为此而惶恐，常年和其他奴隶生活在一起，关于采矿的所有事情都已经听过不下百遍，心中既没有对这类事物的好奇，也没有对黑暗矿洞的恐惧，一切都不重要，也无所谓，因为少年心里非常清楚，他一辈子都要生活在这里，他只是一个奴隶。

    空中传下几声嘶鸣，这是雪雕的叫声。少年抬起头，用双手拨开眼前蓬乱的长发，嘴唇微张，一对儿乌亮的眼珠子望着天空，他在寻找雪雕的身影。对少年而言，雪雕那高傲而自由的嘶鸣，是他一生中听过的最美妙的音乐。而少年最喜欢的动物就是雪雕，在他心中，雪雕有一双强大的羽翼，即便是狂风咆哮、雪花漫天肆虐，也不能阻止它去任何自己想去的地方。

    少年望着空中翱翔的雪雕出了神，满心羡慕。

    少时，身后传来咯吱咯吱的声音，这是人在雪地上行走发出的独特的脚步声。然而，这其中还混着铁链摩擦撞击的叮叮当当的声响。

    “哥哥，我一猜你就在这里。”音色空灵如翠莺，语气之中包涵着无限的欢喜。走过来的是个小女孩，十岁左右，和少年一样褴褛的外形，但是乌黑的头发却梳得整整齐齐，圆圆的小脸蛋儿上镶着两颗大大的紫色眸子，灵动至极。然而遗憾的是，小女孩儿额头上有一条细长的疤痕，脚上同样拖着一条罪恶的铁链。显然，她的身份和少年一样，都是奴隶。

    小女孩上前，坐在少年身边。

    少年依旧一副慵懒的模样，目视远方，从破烂的衣衫里面掏出一块发黑的饼子，随手递给小女孩，“快吃吧，别让其他人看见。”

    奴隶们一天吃两顿饭，干活多，发的食物又少，所以在奴隶营中经常发生抢食物的事件，如果你比别人柔弱，就只有挨饿的份。弱肉强食，不仅是这所奴隶营的特色，也是这个世界的生存法则。

    小女孩名叫紫彤，三年前来到这里做奴隶，老实的紧，平日里在厨房干活，从不敢私藏食物，吃饭的时候又被人抢，所以经常挨饿。直到有一天夜里，她实在饿得不行，到厨房里偷东西吃，却被肥姐逮个正着。下场当然很惨，弱小的身子被吊在横梁上抽打，她额头上的疤痕就是那次留下的。虽然年纪小，但少年在奴隶营待了十多年了，早已习惯了这里的一切。或许是因为在整个奴隶营中，只有紫彤和自己年纪相仿，看到她皮开肉绽的模样也实在不忍心。少年本就在厨房干活，趁四下无人的时候，就偷偷的藏起一点食物分给紫彤吃。两人的关系也慢慢的变得亲密无间。

    紫彤双手捧着饼子，感受着上面残留的少年的体温，轻轻送到嘴边，小口小口的仔细咀嚼，很是斯文。

    少年终于将视线从远处收了回来，瞄着那双紫色的大眼睛，由于长时间待在这种令人绝望的地方，十二岁的少年竟然如老态龙钟一般，长长叹出一口气来，“唉...紫彤，告诉你很多次了，到手的食物一定要马上吃到肚子里，否则就被人抢走了。”

    紫彤呵呵一笑，“可是哥哥不会抢小彤的食物！”话语中，尽是喜悦和信任。

    少年无奈的摇摇头，复又把目光转向远处。

    紫彤吃完饼子，小心翼翼的捻起一撮白雪，轻轻擦拭着小嘴。

    少年道，“从没见过你这么爱干净的奴隶！”

    紫彤站起身来，绕到少年背后，用手轻轻的将他蓬乱的头发一缕一缕的往后拨。或许是因为终年不见阳光的气候所致，少年的脸也如紫彤一般白皙，只是在这张脸上已经看不到属于十二岁的孩童的稚气。紫彤细心的打理着少年的头发，嘴里却不甘示弱，柔柔道，“从没见过对小彤这么好的奴隶！”

    少年不语。片刻，紫彤又道，“哥哥，以后小彤天天给你梳头发好不好？”

    这番景象纯真至极，倘若数十载之后，当他们回想起来，那将会是一幅多么美好的画面。然而此刻却是完全体会不到的，因为他们都是奴隶，身处悲惨绝伦的境遇之中。况且，少年的心不在此处，当紫彤给他梳头的时候，他的眼睛依然被群山之外的天空吸引，只是淡淡的说了两个字，“好啊。”

    “哥哥，你为什么总是喜欢在坐在这里看雪山啊？都是白茫茫一片，有什么好看的！”

    “我不是在看山，而是在看山后面的东西。”

    紫彤斜着眼睛，满脸疑惑，顺着少年的目光望去。视线所到之处，除了无边无际的白色以外，一无所有。紫彤嘟起小嘴，“看得见吗？”

    少年缓缓闭上眼睛，低声道，“看得见，只是...只是看不清楚。”

    ......

    雪花依旧飞舞，又是一阵咯吱咯吱的脚步声传到两人的耳朵里。少年不为所动，紫彤却心里打鼓，作为奴隶，一旦被发现偷懒，下场虽然不至于丧命，可一顿鞭子自然是逃不掉的。紫彤双手抓紧少年的胳膊，寻声望去，见一佝偻的身影在风雪中若隐若现。待到此人走的近了，才看清来者是一个一身黑袍的老者，头发花白，脸上的皱纹如同这山脉一般沟壑纵横，手里拄着一根黑的发亮的藤杖，藤杖顶端是一个小乌龟的形状，栩栩如生。

    少年在此地生活了十二年，从没见过他，便好奇的问，“老头儿，你从哪里来的？这大雪天里您一个人出来很危险的！”他自幼与奴隶为伍，不知道多少礼貌用语，虽然语带关心，却张口就来了一句‘老头儿’。

    老者打量着两个小孩子，当看到紫彤的时候，脸上仿佛露出一丝震惊。然而这种震惊一闪而逝，随即又将目光落到少年的脸上，“孩子，你是看不起老朽吗？大雪天里，你们两个可以出来，老朽就出来不得？”

    这一句反问，倒是让少年不知如何回答，只能吱吱呜呜的说道，“不...不是，我是说...，哦，我想说让你注意身体。”

    老者笑了笑，“心肠不错。孩子，再有半年你就十二岁了吧？”

    少年满脸惊奇，心想我又不认识他，刚刚才说上几句话，他怎么就知道我快到十二岁了？怀着满心疑惑，怯怯的问，“你怎么知道的？”

    老者面带慈和，抚着自己的长须，道，“哈哈，看来老朽没认错。你们就叫我叶公吧，对了，你们叫什么名字？”

    少年指着紫彤说，“她叫紫彤，我叫一二一九。”

    叶公听到这样的名字，身体一震，脚底踩滑，竟然仰天摔倒在雪地里，躺在雪中还啧啧骂道，“这是什么狗屁名字，哪个杂碎给你取的？”

    两人见老者摔倒，赶忙跑过去，想要把他扶起来，哪知叶公枯瘦的身子竟然沉重无比，怎么也扶不动。

    “你们走开，我自己来。”叶公一声喝退两个小孩，自己却在雪地上左扭右扭，或而将头抬起来，或而将腿伸得老高，可不管怎么动，他就是躺在地上站不起来。面对这滑稽的一幕，少年看得满头雾水，而紫彤已经咯咯笑出声来。

    终于，老者放弃了，冲着二人说，“你们两个过来，帮我翻个身就好。”二人应声而去，跑到老者身体的左边合力往右抬，费劲周身力气，累的气喘吁吁，终于将叶公的身体翻了个，哪知趴在地上的叶公，竟然毫不费力的就站了起来。两人具惊，心想哪有这样的事情！

    紫彤眼睛亮，一眼晃到了倒在地上的藤杖，发现上面有一只乌龟，又咯咯的笑了起来，“叶公怎么和乌龟一样，躺着起不来，只有趴着才能站起来！”

    少年不解，转头对紫彤问道，“什么是乌龟？”

    叶公却不慌不忙的拾起藤杖说，“你在玄武大陆生活了十二年，竟然不知道乌龟？”

    少年低下头，道，“我在奴隶营里没有见过乌龟，自然就不知道了。”

    老者若有所思，随即又转开了话题，“对了，你还没有告诉老朽，是谁给你取的这种狗屁名字！”话说到后半段，叶公语气中明显带着怒意。

    少年这才缓缓说来，“每个奴隶都有自己的编号，紫彤做奴隶之前，原本就有名字，所以我就叫她的名字。”少年停顿片刻，又道，“可...可是，我只有编号，没有名字，所以...”

    叶公的怒意这才退去，“这只是你的代号，将来你不做奴隶了，这个代号就没用了。”

    少年听到这句话，心窝一紧，缓缓低下头，瑟瑟发抖，牙齿咬破了嘴唇，樱红的鲜血顺着嘴角躺了下来。原来，他早就打听过了，要怎么才能出这奴隶营，而结果却让他绝望了，这所奴隶营建成几百年来，从没有一个奴隶能活着离开。紫彤见状，也跟着呜呜哭了起来。

    叶公看出他们的心思，“哈哈哈，相信老朽，在你十二岁生日那天，就是你们离开这鬼地方的时候。”

    这句话一出，二人犹如被雷电击中一般，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在颤抖。就算这话出自一个刚认识的人的嘴里，就算他们一千个一万个不相信，然而，这却是他们隐藏在内心最深处的渴望。此时，就算叶公是在欺骗他们，他们也会选择毫不犹豫的相信。少年嘴角哆嗦着，“这...这是...”

    叶公把头高高昂起，伸手拍拍自己的胸口，用骄傲的口吻说，“当然是真的。这样吧，老朽先给你取个名字，你喜欢什么样的名字？“

    少年还没有从震惊中恢复过来，只是顺着心中的想法，自然的脱口而出，“我喜欢雪雕，我想要一个和雪雕一样的名字。我想像它们一样...！”少年的话顿住了，他本想说‘我想像它们一样自由’，然而话到嘴边，这‘自由’二字，始终没有勇气说出口。

    叶公已然明白少年的心意，低头沉吟片刻，又抬头看看灰白的天空，“雪雕能飞，要飞就要有翅膀，嗯……叫羽翔如何？”

    少年和紫彤异口同声，念道，“羽翔？”

    叶公踟蹰地摇摇头，“好像不太顺口啊！”看看天色，虽然大雪纷飞，但此刻已是向晚时分了。“有了！”叶公手握藤杖，往雪地里狠狠一拄，道，“老朽再送你一个‘暮’字，你就叫‘暮羽翔’如何？”

    少年被这三个字镇住了，呆呆地立在原地。

    叶公没有注意到少年的表情，反而这一个‘暮’字，让他自己沉浸在了某段回忆当中，只听他兴致盎然道，“老朽平生见到过最美丽的景色，就是暮色下的夕阳，可能年纪大了，所以才会怀念这种东西。还记得当年和那几个老家伙......”

    叶公自言自语的碎碎念叨，而少年的耳朵却只听见了‘暮羽翔’三个字，心中澎湃如江河翻腾，被压抑多年的委屈、拥有名字的喜悦和兴奋，一股脑儿全都涌上心来。嘴里不断重复‘暮羽翔’三个字，声音越来越大，直到最后，竟变作一声雷霆怒吼，“哈哈，我有名字了，我叫暮羽翔...”声音四散开去，震落了松枝上的积雪，也在高山深壑之间来回荡漾，穿透漫天雪花，飘的好远好远。这声咆哮，这不仅意味着少年有了自己的名字，更意味着这个少年的重生。

    叶公的唠叨也被这声咆哮打断，看着眼前的少年，往事一幕幕浮现在叶公的脑海里，一双老眼也变得湿润。

    过了许久，叶公才平复自己的心情，淡淡道，“今晚子夜时分，老朽会在这里等着你们，一定要来！”说罢，拄着藤杖，转身离去。

    暮、紫二人傻傻的望着叶公，良久无语，直到他黑色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风雪之中。暮羽翔激动的心久久不能平静，他在心中反复问自己是否身处梦境，终于，僵硬的脸颊上，滑下一滴滚烫的热泪。
　　http://www.xshuquge.net/txt/7510/2089332.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www.xshuquge.net。书趣阁手机版阅读网址：wap.xshuquge.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