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命如此脆弱

    sat nov 15 08:00:00 cst 2014

    但凡时日过得久远，便总会有些东西被忘却掉。

    往昔曾历历如真的物事，也在不紧不慢的时间侵蚀下，变得模糊了起来。

    曾经的喜悦与惶恐，往昔的酸楚和磨难，也都在记忆缓而无声的坍塌下，湮灭了。

    这宛如、深秋时从宁静的水潭里捞出的树叶，只余得叶脉支支张张，诉说着无尽的落寞。

    而曾经丰满鲜嫩的绿色，却早已在悄无声息的时间里，褪得了无痕迹。

    人自非树木，总会对先前的物事保留些许印象。

    但在时光潮汐般的涤荡下，又有几人能鲜活地站立在记忆里，而非如美丽贝壳碎成粒粒石砂呢？

    ――谨以此文献给那段永不磨灭的青葱岁月……

    胡黎回到房间打开电脑，在百度搜索对话框，敲下“非典”回车。

    页面上蹦出的搜索结果触目惊心，胡黎第一次感觉生命如此脆弱，那一条条的死亡报告，一条条的病例发现，一条条的隔离新闻……

    胡黎哆哆嗦嗦的点着了烟，狠狠得吸了一口，让肺里被烟雾充满，好像这样才能让发冷的身体暖起来。

    这一天胡黎没有游戏，只是把自己埋在黑暗里，一根接一根的抽烟，已经有传言北京城已经被化为重度隔离区，难怪近日大街上行人如此少，难怪自己在公交车上如同撞鬼，难怪自己送台机器差点吃枪子。

    听说火车站已经戒严，出入检查的十分严格，体温一旦超标那就是送去小汤山的下场，而进入小汤山的患者几乎都……

    胡黎怕了，真的怕了，一时间混乱的念头争先恐后的跳出来在眼前狂舞，想到自己的家人，想到曾经的爱人，想到那些朋友，自己度过的20多年人生。

    很晚胡黎才迷迷糊糊睡去，一晚上翻来覆去睡不踏实，梦里生化危机里的丧尸死死的在他身后追啊追，胡黎拼命的跑啊跑……

    天刚蒙蒙亮，胡黎就裹着一身的冷汗惊醒了。

    外面的太阳依旧发光发热，可是胡黎还是觉得很冷很冷。

    没有吃早餐，胡黎乘车赶往中关村，车上小猫两三只，一个个隔着八丈远，脸上都戴着大大的口罩，看见胡黎没有戴口罩的脸，一个个眼神惊恐如同见了鬼一般，蜷缩在椅子上躲闪着他，戴口罩的售票员也远远的看着他，甚至连车票都不敢让他买，胡黎苦笑了下，将票钱丢在售票员位置前的小桌上，一个人走向车厢尾部。

    刚一坐下，车尾部的几个人如同躲避瘟疫般窜到了车厢中部。

    来到海龙大厦门前，几乎看不见一个顾客，那个熟悉的保安戴着口罩依旧站在门口，看见胡黎没有戴口罩，眼睛里刹那间闪过一丝疑惑，犹豫了一下，竟然从口袋里掏出一副崭新的口罩递给胡黎。

    胡黎楞了，下意识的接过来。

    拆开包装戴在脸上。

    然后，那些躲着胡黎走的人忽然变得正常起来，也不盯着他看了，明显绕开胡黎的路线变的笔直了，胡黎这才明白，原来，不是别人不正常，是世界突然变得疯狂了。

    感激的拍了拍保安的手臂，胡黎没有道谢，只是点了点头。

    保安笑了，虽然胡黎看不见口罩下保安的笑脸，但那双充满善意的眼睛，胡黎却看得真切。

    进了大厦，看见的每一个人都戴着口罩，每一个不相识的人都离的远远的，那模样就好像稍微离近一些就会传染上不知名的病菌，然后身穿防化服的人会冲天而降将其一把抓起送进那不知名的黑暗，从此不见天日。

    来到三楼，昨天还开玩笑说怕顾客认错是医院的几个人都戴着各种各样的口罩，看见胡黎也戴着口罩都心领神会的没有提起那些话茬。

    整天没有生意，海龙大厦里冷冷清清的，偶尔有商户里的伙计在过道里穿梭，人们已经谈“非”色变，仿佛一说起这个话题就会被传染。

    大家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胡黎实在没事干，便自告奋勇去各个代理商那去拿报价单。

    手中拿着一叠报价单，胡黎在返回柜台的途中，突然看见前面电动扶梯处传来骚乱，一群人大呼小叫的四散奔逃。

    胡黎楞了，等稀稀拉拉的人跑光了才发现扶梯口处一个人躺着那，似乎昏倒了，看服饰应该是某家商户的女销售。

    高烧！昏厥！非典！

    几个词突然蹦出来。

    胡黎突然有些惊慌，然后是不知所措。

    “噔噔蹬~”

    脚步声传来，一个保安冲了上来，是门口站岗的那个胡黎熟悉又陌生的保安，转过扶梯他看见昏倒在地女销售犹豫了一下，抬头看了远处唯一剩下的胡黎一眼，就要上前去扶。

    “不要！”胡黎下意识的大叫，隔着口罩声音有些失真，有些颤抖。

    保安的步子稍微迟缓了下，转头看了眼胡黎，似乎笑了下，又坚定的想地上躺着的人走去。

    胡黎刚想上前去阻拦，却被人猛的拉住。

    回过头一看，是老板。

    “常哥，他……”胡黎还想上前，老板加大了力量，并把胡黎向后拉去。

    胡黎犹豫了，转过头去看。

    保安已经轻轻将女销售扶起，半倚在自己怀里，并拉开了她的口罩，用手背试着她的体温。

    一边用步话机向保安部汇报情况，步话机里传来话语，让他保持过道畅通，并不要让人靠近，救护车马上就到。

    女销售的嘴巴动了动，保安以为她要说什么，凑过去听，却什么也没听见，保安嫌口罩碍事，摘下口罩又去听……

    然后他冲着胡黎笑了，“没事，这大姐戴了三层口罩，缺氧了……”

    刚说到这，那女销售剧烈的咳嗽起来，吐沫喷了保安一脸。保安顾不得擦，急忙扶正她并轻轻的拍打她的后背。

    老板迅速拉着胡黎向柜台走去，力道大的惊人，胡黎无法反抗，只能频频回头去看，依稀间仿佛看见那女销售醒了，大口大口的喘气，那保安正微笑着目送胡黎离去。

    那是胡黎最后一次看见这位不知名的，被他捉弄了好几次的，好心送他口罩的，保安。

    后来，胡黎听说，救护车来了，把女销售和保安一起拉走了。

    后来，胡黎听说，女销售十分怕死，把本来就是三层棉的口罩戴了三幅，缺氧导致的昏厥。后来，大家都把这件事当做笑话讲。

    只是，胡黎记得，当保安手背接触到女销售的额头时，分明是顿了一下。

    只是，胡黎记得，他再也没见过那个昏厥的女销售和那个用手背测试她体温的保安。

    只是，胡黎记得，自己十分后悔，没有亲口对那个保安说声，对不起……

    那天下午，海龙市场管理部宣布整栋大厦停业放假，等候通知。

    胡黎没有搭老板的顺风车回家，站在过街天桥上，胡黎看见整条大街一个行人都没有，一辆行驶的汽车也没有。

    一阵风吹过，整座城市仿佛突然寂静下来，死一般的寂静，没有了喧哗，没有了热闹，仿佛一座死城。

    那一刻，北京城变成了一座空城！

    胡黎摘下口罩，举起，松手……

    口罩随着风飘走，飘荡着空空的城市，飘向远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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