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wed feb 11 17:09:15 cst 2015

    黑衣少年刚已站定，百官兵士朗声道：“陛下康安！”兵士武功大多平庸，口号喊惯了，练就一副好嗓子。喊起来铮铮有力。黔首俱心中一震，有些人机灵，便跟着一起叫陛下康安，有的人慢一些，有的快一些，喊起来杂七杂八，好不热闹。

    尹西贝心里嘿嘿冷笑，一阵厌恶，暗道：“是不是只有这般才能体现一个人的尊贵，口里叫着康安，万岁。心里小九九还不知道多少。还好不是下跪，若是这么多人给我一人下跪，寿命早折没了。”

    尹西贝摆了摆手，众人这才慢慢停歇，也只有这时，那些摔倒的人才得到片刻喘息起身的空当。瞥眼间见到一个老人一脸痛苦，双手按着左脚。在老人前面的兵士一个激灵，向左移动半步，有意无意的挡在那老人面前。尹西贝再看时，却只见得一双腿。

    李明启道：“前面有人受伤了，臣去看看？”尹西贝道：“那还不去？”李明启连声说道：“是、是、”快步往前走去。尹西贝向着躺在地上的老人缓缓走去。路程不长，可她好似踏在所有人心上。八个白袍武士分成左侧，右侧，正前，正后，四个方位，将尹西贝的结结实实。

    众人目光紧盯着尹西贝，缓缓移动，倒是与尹西贝相对的，却都低下头，望着脚尖。尹西贝觉得又是好笑，又是难过：“不是你们想瞧的吗？为何站在你们面前却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

    有时就是这样，你盼望追逐许久的东西，真正得到了，却是手足无措。追求的看起来是事物，其实是事物背后给人的快感，得到了，快感便也消失殆尽。

    尹西贝离老人五六米时，一白袍武士一挥手，站在老人身前的兵士只觉一阵劲风袭来，站立不定，向左侧偏去。登时将老人露了出来。那白袍武士一闪，老人已被扶起。

    尹西贝心道：“好厉害。”又望见这老人手指盖发黑，手背青筋凸出，微微一叹，将嗓音放低说道：“你还好吗？”老人还未回答，那白袍武士道：“没什么事，就是左脚折了，得休养个百八十天。”老人闻言，登时面色发白。

    尹西贝心道：“好轻松的语气。”这白袍武士乃是皇宫中一等一的好手，平时与人操练，受伤骨折早就习以为常，自然以偏概全。尹西贝叹了口气，心道：“这老人怕是被人挤到前面，后退不得，反而在挤压中摔了腿骨，看他年纪约有六七旬，家庭条件也不好，这百八十天不好过了。一个人罢了，又没有多长什么，唉，你们想瞧，我却想逃，真是讽刺极了。”口中说道：“受伤的人，给他们请些医-”这“医”字刚出口便戛然而止，苦笑着摇了摇头，心道：“哪里有什么医生？”口上却是不慢：“请些个大夫。”

    众人均是一愣，感动不已。尤为白袍武士最是感动，均想：“不过是平常黔首，就如此爱护，陛下心地善良之极。那阉人当道，想必就是欺辱陛下善良，实在可恨！”异口同声道：“诺！”

    尹西贝踏前一步，那人群竟簌簌往后退去。尹西贝一愣，突地恍然大悟：“他们不像我们现代，思想被人操控，遇到有权有势的，整个人战战兢兢，唯恐丢了性命，不磕头已是不错了。“又想：“成千上百人伏在地下对着我道，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千秋万代，那种情景，想到便觉得鸡皮疙瘩掉一地。”她只得站在原地，说道：“请大夫的钱去找令官，若是他们推迟，就去寻李明哲，李丞相。知道了吗？”

    众人心想：“陛下心是极好的，可却没有半点经验，这当官的送银子是相当好送，若是想从那边拿点出来，就是墙上挂帘子---没门。”却在这时，只听得尹西贝道：“你们怎么都不敢抬起头来，是怕朕吃了你们吗？”百姓俱都笑开，可依旧没人抬头。尹西贝只得佯怒道：“朕的口谕也敢不听吗？”此话一出，众人下意识的抬起头，只见一个黑衣少年面带微笑的望着他们。微笑确实是个好东西，使人放松，使人忘记距离。

    尹西贝只觉全身慢慢发热，心道：“被人这般看着，还真有些没穿衣服的感觉。怎么有些后悔呢？“在这当口，李明启快步走到尹西贝面前，道：“已经安排妥当。”尹西贝正登时便道：“那就好。”李明启道：“那现下可要启程？”她正愁找不到理由离开，李明启刚提，便连声道：“好，好，时间耽搁久了，前面走路的兵士，岂不糟糕？”李明启道：“诺！”

    尹西贝见李明启脸上神色，料想他没明白，说道：“未时。”李明启“啊”了一声，恍然大悟：“骑兵靠马，步兵考腿，两三个时辰不休息，岂止是糟糕二字可言？”

    几人簇拥着尹西贝向安车走去，只见走在最后的白袍武士停下一步从怀中抛出一物，心道：“这钱让他们治病足够了。”正欲快步跟上，只听得一人大叫一声。

    尹西贝刚一回头，又听得砰的一声，一望，只见一白衣武士跪倒在地，离他不远处，一锭金子闪闪发光。尹西贝心中一动：“这八成是他留下的，本以为拾得的人会不声不响的收下，不料出了变故。”

    又想：“等我走了，他们真的会去找令官付请大夫的钱吗？即使真的去了，遇到好的也就罢了，遇见不好的，说：‘h皇帝哪里会见你们？”又或者说：“皇帝金口一开，我等自是奉命办事，但可有人证证明皇帝说的话是对你说的？大街上人那么多，又没有写受伤的人名，倘若受伤的都往我这边一坐，俱是讲皇上说过。我这还有得做吗？”挨了板子出去，还真的去寻李明启？尹西贝你倒还真是幼稚。这人蛮有善心。不管什么年代金钱最为实用。”

    又见白袍武士面带惊恐，惴惴不安，心道：“他定在想，我做这事干嘛？把皇帝的面子拂了不说，小命也要完完了。”

    那白袍武士此时确实和尹西贝想的一模一样。

    尹西贝忽道：“巧言令色，鲜仁矣。”众人皆是一怔，李明启寻思：“陛下突然讲论语做什么？”却又听得尹西贝大声道：“巧言令色，鲜仁矣。”众人你望我。我望你，脸上茫然一片。当在这时，左侧远处有人叫道：“人之过也，各于其党，观过。斯之仁也.”尹西贝心中一动，眼睛一亮，叫道：“何人？出来一见！”

    尹西贝往人群四下张望，突然眼前一亮，一双手缓缓挥动。尹西贝道：“领过来！”待得那人上前，只见他面容憔悴，神情枯槁，身上衣服破烂不堪，散出一股霉味。李明启皱了眉，道：“陛下，这人--”尹西贝微微一笑，道：“是你说的吗？”不等这人回应，李明启喝道：“见到陛下，为何不跪？”

    这人道：“君使臣以礼”软软绵绵好似没半分力道

    李明启怒道：'好大的胆子！”这话出自八佾篇，说的是君主用礼仪对待臣子，臣子用忠心侍奉君主。这人这般回答，不就是说尹西贝不知礼？

    尹西贝笑道：“好一个君使臣以礼。”顿了顿，说道：“你说跪在地上的这人该不该处罚？讲的不合朕意，三十板子算是少的，讲的对了，你和他有奖无罚。”那白袍武士闻言一怔，抬起头来。这人懒洋洋说道：“讲。”众人见尹西贝神色平静，均想：“陛下没有不悦。”各自站立不动。

    尹西贝道：“适才，朕言受伤黔首，允诺本地令官出钱，寻找大夫。这话说出口来，没有一人说行不通，可朕刚一转身，他却给予百姓钱财。这种阳奉阴违的行为，让朕如何看待？子曰：”巧言，令色，足恭。”又曰：“成事不悦，遂事不谏，既往不咎。”朕将其打于缧绁，也难泄朕之恨！”

    跪在地上的白衣武士心中一震，他不知道缧绁是什么意思，可却听出尹西贝语气中的不满。暗道：“陛下震怒，我的命要留在这了。”登时垂下头来，神情衰落。其余白袍武士有的微微摇头，有的欲言又止，但却无人敢站出替他求情。

    这人嘿的一声冷笑，暗道：“还真是会演。”口中却道：“子曰：吾与回言终日，不违，如愚。退而省其私，亦足以发。”尹西贝哈哈一笑，道：“回的好！”

    尹西贝说黑衣兵士明知她有错误时，却不指出，反而私下去做。这种行为在她看来是表里不一，不能容忍。这人却用颜回表面不提反对意见，私下有自己的见解，来回答。不可说不妙。

    尹西贝对着白衣武士道：“起来吧，这事朕也没打算怪罪于你，只不过对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事厌恶罢了。”顿了顿又道：“朕也知你是为保存朕的颜面，才想了这么个折中法子。”----

    一番话说下来，白袍武士心中又是激动又是委屈，鼻子一酸，几欲落下泪来。尹西贝见他一副劫后余生的模样，眼珠一转，笑问：“是不是地下凉快？”

    白袍武士不知其云，道：“恩”

    尹西贝道：“见你这么喜欢，朕许你今天待在这边如何？”

    白袍武士一怔，应也不行，不应也不行，两难之间，只听得尹西贝噗的一笑：“还不快起来？”白衣武士登即站起身来，见到尹西贝笑的眉眼一弯，不由得寻思：“陛下是想叫我起来的，可我愚笨，竟不知道！这般看来，陛下倒也有些小孩心性。”

    无论是谁头戴冕冠，手握权柄，便得让人趋之若鹜，被人捧上高台，立在云端。

    却在这时，只听得尹西贝叹了口气，说道：朕不知道的事和有繁星一样多，你们说一句反对的话，何有？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有话说就好了嘛，何必遮遮掩掩的，让我--朕瞧不起你们。”

    众人好似被大锤猛的一击，脸上带着震惊神色，而众人之中以李明哲，衣衫破烂男子最甚。李明启双眼湿润，心道：“先皇有先见之明才不选大皇子的吗？以陛下现在的聪慧来看，实在是正确之极。可几年下来，内乱不堪，国事几欲荒废，先皇知道的话，还是这般选择？唉，以他果敢的性子，只要知道能有转变，即使剩下一个郡，也会和现在一样吧。”

    衣衫破烂男子心中暗暗喝彩，暗道：“好一个以人为镜！我说许久未见的紫气怎么会突然盘旋在咸阳城上空，师父派我寻访明君，先燕太子城府深沉，面相虽贵不可言，脚踏在地虽是厚重，但隐带虚浮。带领他们攻下城池后，虽在我的建议下，立下三道军令，但作奸犯科的却仗着自己的地位，以功抵过。即使他日功成名就怕也难做守土之君。唉，俱都是百姓遭罪！”

    又想：“我装成这副样子言语中多有不敬，楚备也没露楚丝毫不悦，可谓量大，言语中又有广纳言听之意，不像之前卜算的那般。师伯率先将苏师妹安进后宫，在秦国国威最弱时也没摈弃，难道是算出大秦气数未尽？如此看来师父与师伯的较量这下算分出胜负了。”瞥眼间见黔首一副欣喜激动神色，寻思：“前段时间听楚备任用李明启，王哲翰等一批官员，百废待兴。也好！这般一来可以最少减低伤亡，此乃上上签，上上签！”思索一番，暗道：“我是不是该回去复命了？不急，子曰：‘听其言而观其行。’不能早下论断。我的想个法子留在他的身边，一来可以辅佐于他，二来也好暗中寻访。”

    尹西贝见这人嘴角含笑，寻思：“难道是因为不用挨板子才笑的这么开心？”，口中道：“你叫什么名字？”这人寻思：“莫不是想留下我？如此甚好！也省的我开口让你奖励。”又想：“哪里这么容易，遇到个人，回了他的话，便能留在他身边做官。这话传了出去，成千上万的人都要来拦他的车子了。古者游说天下，张仪祖师连横，苏秦丞相合纵，哪个不是寒窗苦读数十载，才得干禄？张柬之啊张柬之，白日做梦也不是这般做的呀？”口中道：“张柬之。”

    尹西贝突地叫道：“张柬之？”脸上带着讶异神色。这声音虽小，却难蛮几个白袍武士只听得嘶的一声，八柄长剑横出，眼见就要将这人捅出八个窟窿。尹西贝惊道：“住手！”向前走了几步，把他护在身后，心中怦怦跳个不停，脱口而出：“你们干嘛？”话音刚落，又道：“不管你们的事。”转过身来，见那人眼中隐隐带着笑意，不由得道：“不知道害怕吗？你差点就死了!"李明启忙道：”陛下，认识此人？”尹西贝白了他一眼，暗道：“《东飞伯劳歌》女皇武则天的得力干将，能不知知道吗？女皇，我现在算是不算？”苦笑一声，说道：“只是觉得，名字好听罢了，柬之，谏之，寓意岂不妙哉？”

    李明启闻言，哈哈一笑，道：“谏言而国起，非言而国衰。御人以口给，屡憎于人，不知其人也。”话音刚落，这人便道：“《书》云，孝乎惟孝，有于兄弟。施于有政。”这话音才落，尹西贝接口道：“是亦为政。”三人对望一眼，俱大笑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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