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六）

    thu jan 01 14:18:46 cst 2015

    夜色如水，大殿伴随着“吱呀”的声音被轻轻推开，屋檐下灯光刺得楚离眯了眯眼，他看着站在殿门外的三人，神情戒备地止住脚步，手中长剑青光阵阵，滴落在地上的血珠透着妖异。

    老者愣了愣，随后大笑道，胡须乱颤：“哈哈，你这小子倒是谨慎，老夫问你，那吕姓小子哪里去了？”

    楚离不为所动，他握紧手中剑，半靠在门栏上，剧烈地喘着粗气。

    沈梦皱皱眉头，扶着黄灿灿坐下，快步走到楚离身前在他胸口点了几下：“寒毒！那人是寒山宗的弟子？”

    楚离轻轻点点头，眼前三人虽然是个顶个的高手，但是除了那邋遢老头其他两人都是学宫的前辈，是友非敌，他剧烈地咳嗽几声，身子止不住的颤抖起来，嘟囔着想要说话，握着长剑的手愈发用力。

    “这位前辈来自剑门，你寒毒入体，发力一分，毒性就深一分。”沈梦看着眼前手握长剑倔强的少年，神色微动，出声提醒道。

    “老夫钟宸，肖十三是我的师侄。”老者看着楚离苍白的脸，快步走到他身边，伸手搭在手腕上，良久，轻声叹道，“寒毒入体，使下此毒的人功力比你高上太多，加上你还未洗髓，这毒，已伤肺腑。”

    沈梦大惊，她冲老者深深行了一礼，颤声道：“还求前辈救他！”

    钟宸抬头望着茫茫夜色，喟然长叹道：“寒毒侵体，老夫修的是剑道，这人，救不得啊……”说完他低头看看瘫坐在门边的少年，惋惜道，“可惜了个好苗子。”

    沈梦神色再变，看向楚离神伤道：“前辈是江湖的前辈，您一定有办法。”

    钟宸歪头想了想，面上带着犹豫，缓缓开口道：“办法倒是有……”

    “先生请讲！听雨楼上下必定感激不尽！”沈梦大喜道。

    钟宸摇摇头：“先别忙着谢，这法子，有伤天和。”

    “前辈但讲无妨，这孩子为了瀚尘那可怜徒儿拼命，老身可以替学宫做这个主，只要前辈肯说，学宫上下便有法子做到。”黄灿灿咳嗽一声，缓缓开口道。

    钟宸看着黄灿灿的目光带着惋惜，长叹道：“借命。”

    古有一法，名借命。所谓借命，就是说用活人的血转到将死之人的体内，再用丹丸导和，便可将人从鬼门关拉回，只是用活人换死人命，有伤天和，所以百年来少有人敢用此法，除去北方雄踞的魔宗，凡用此法者，莫不视为魔道，天下人人得而诛之。

    钟宸是江湖辈分极高的人物，便是某些山门的开宗高手都要称一声前辈，他说可以，就一定可以。

    沈梦神色大变，秀气的脸上带着一丝哀怨。

    黄灿灿闻言一愣，随后释然笑笑，老迈的脸上带着一丝解脱。

    借命为魔道法，这天下，敢自称魔宗的只有一处，收纳万千魔法的地方，也只有一处。

    黄灿灿出身魔宗，数十年前就是名动江湖的天才，她不会不知道这法门。

    问题是，救与不救，谁来借命。

    黄灿灿平静地笑笑，看着大殿的目光柔和似水：“数十年前我与瀚尘相遇，一见倾心，他说北疆太冷，我就随他来到了中原，他说只愿做一对神仙眷侣相忘于江湖，可是我的师门却派人杀了他全家上下，他说要学武报仇，我就随他来了学宫，那天，雪下得好大，他为我披衣，说这辈子只爱我一人。”

    “后来大先生收留了我们，瀚尘学了学宫最难的坐禅，白马寺那些秃驴总说佛家讲清心无欲，瀚尘就真的学了无欲。”

    “后来院长游历北疆，杀了我师傅，我本以为一切终究结束，我与瀚尘至此可以相伴终老，只是想不到，他修成了坐禅，真的无欲无求……”

    “他做了学宫的长老，我成了学宫的楼主，他成了学宫的讲禅僧，我就做了学宫的供奉，江湖也好，天下也罢，只要有他在，我就在。”

    “有他在的地方，就是江湖。”

    黄灿灿泪眼婆娑，看着楚离的面色带着宽慰，她冲早已哭成泪人的沈梦笑笑，柔声道：“我这一生啊，最得意的事不是收了你这个最得意的弟子，而是，能跟他在一起。”

    “哪怕曾经……相忘于江湖，不若，相望江湖。”

    说完黄灿灿转身冲钟宸深深施了一礼，佝偻的身躯微微颤抖：“还请前辈，替这孩子借命！”

    晚风渐起，楚离挣扎着想说话，却只觉得全身仿佛被寒冰笼罩，颤抖的一句话也说不上来，手中长剑“当啷”掉在地上，竟是昏了过去。

    钟宸看着跪在地上的黄灿灿，苍老的脸上惆怅无比，他遥望夜空明月，喃喃道：“相忘江湖，不若相望于江湖，黄家小女娃，你可想好了？”

    “活了大半辈子，我始终换不回他的心，只能看着他在修禅的路上越走越远，如有来生，只盼君不负卿心……”黄灿灿喃喃道，浑浊的老眼透着一丝清明，她回头看看跪在地上的沈梦，看着泣不成声的泪人，温和笑道，“傻孩子，哭什么，师傅此生生不能和他在一起，死，却能在一起，该替为师高兴才是。”

    沈梦啜声道，两行清泪划过面颊：“师傅！”

    黄灿灿闭上双眼，眼泪顺着眼角滑落，她嘴角上扬，面上带着一丝追忆――“小李子，我就要陪你去了。”

    钟宸看着跌坐在地上的老妪，心声惆怅，他长叹口气，接着伸手握住黄灿灿的手，指尖略一发力，一道血丝凌空隐现，在空中轻轻飘摇，钟宸口中吐出一口浊气，沉喝道：“去！”

    血丝凌空沿着看不见的轨迹朝楚离飞去，接着钻入他嘴中。

    沈梦擦了擦眼泪，手中指诀变幻，她在楚离胸口几处拍了几掌，接着双手合十向前递去，在少年胸腹中间连拍几掌。

    “归来！”

    钟宸长袖一摆，身形出现在楚离身前，他伸出枯瘦的手掌，由上而下拍了一掌，周遭气机变化，他眼角闪过一丝凌厉，接着喝道：“魂归来兮！”

    “魂归来兮！”

    ……

    黄灿灿歪着头看着面色渐渐红润的少年，看向凉亭的面色带着一丝释怀，她强撑着站起身，老迈的身躯移动得格外缓慢，她一步一步向着大殿走去，看着挂在中堂上那幅踏雪落梅图：“踏雪落梅，踏雪落梅……”随后她眼角闪过一丝决然，看向昏睡中的楚离的表情凌厉异常――“小子，我就再送你一场机缘，你敢负了我那徒儿，化成厉鬼我也不会放过你！”说完屈指成爪，闪身来到楚离身前，一掌狠狠劈下。

    “师傅！”沈梦惊呼。

    “黄家女娃！”钟宸抬臂欲拦，却被黄灿灿挡住，她冲钟宸笑笑。

    “小先生说过，这孩子不能洗髓，学宫有法子帮他，但一定要费神不少，瀚尘已死，我这一身修为没了也就没了，倒不如再送他一场造化！”

    说完她低头看看跌坐在一旁的沈梦，轻笑道：“傻孩子，听雨楼听天下事，二先生肯定要出山的，你等了他这么久，有些事，也该了结了……他不说话，你就打到他说话，可别学了师傅。”老妪目光最后落在楚离身上，手中劲力全发，“你小师妹是个苦命孩子，他要是敢负了她，你就替为师杀了他！”

    劲风起，劲风落。

    沈梦呆呆地看着面上没有血色的老妪，重重地点了点头。

    黄灿灿朗声笑笑，看向夜空的神色带着前所未有的解脱。

    “瀚尘，别走得太急，等等我，等等我……”

    老妪衣袂飘飘，长发翩舞，接着便直直地向后倒下。

    踏雪落梅。

    落梅。

    杯酒煮青梅。

    青梅，不解相思半。

    钟宸负手而立，看着夜色轻声道：“南山啊南山，你莫不是真要来一场举世皆敌？”

    洛阳酒家，肖十三自饮一壶青梅酒，望着西南角，神色恍惚――

    “死了么……”

    【相忘于江湖，不若相望于江湖。写到这一句的时候，我哭了……这一章我写得很认真，很……喜欢。江湖也好，天下也好，不过爱恨情仇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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