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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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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hu mar 12 06:05:55 cst 2015

    刘剑辉穿一身长袍,打着伞绝尘而去。素君常想起刘剑辉那个背影,孤身在雨里,决然往前。前途多艰险,他们还带着国宝,一路走,一路被轰炸。他们没有个目的地,在中国辗转,颠沛流离。可他便那么走着,好像不论是刀山火海,他也无所畏惧。这是怀着怎样的对祖国的热爱呢?

    后来马王堆汉墓开挖,素君又见到了刘剑辉。那时这对学长学妹,已然是各自领域的专家了。他们又逛了一圈那时的图书馆,都说他们的成绩,与年少时吃过的苦头分不开。那样坚定的心性,做什么都不会失败。

    素君道,“这样看,倒像个习武之人。”李景仁笑道,“剑辉本就是文武双全的,不然也不会只身前来。”素君道,“他们一行人,虽不是在硝烟战场上,但一路护卫国宝,也是民族的勇士哪。”李景仁笑道,“自然。不是每个人此刻都要去杀敌。我们做好各自的本分,才是拱卫我大华夏。”

    那天他们说了许多。渐渐地素君不哭了。只是那雨仍在下。

    梅子鹤钱包里有一封短信,没有邮票,没有地址,只有“ みえこ”三个字,底下郑重地用汉字写着“美惠子”。想是要当面交给他女儿的。李景仁特意忘了将那封信拿给素君,于是以后还有再见面的机会。

    还好来了。不然素君看到图书馆被炸毁,心里的悲愤指使之下,也许就投军去了。投军倒不是不好,只是在废墟旁见到李景仁的那一刻时心里的欢喜,也许这辈子再体会不到了。她以为她掩饰得很好,也曾许多次回想,当时好像只是矜持地打招呼一样地笑了一下,没有太在乎或者是太喜悦的表情罢?回想的时候假意是考证自己当时表现得到底够不够尊重,她怕因为太主动而失了先机。其实只是一遍遍回想见到他的时候那种喜悦。

    回家后素君卜了一卦,居然是兑卦。有心则悦,那天的日记里只写了这四个字。

    马白棠给素君办的留学好了,通知书和签证所需的材料都寄到了素君家。王斯明问她,“要多少钱?”就拉开抽屉去翻账本子。素君连连摆手,“不用不用,白棠学姐说帮我在学校里找了一份工作,不用家里掏钱的。”

    王斯明喜道,“你愿意去了?”素君道,“国难当头,我又不能做什么,早日学成归来才是――我先说好,先转学读本科,再只读硕士,统共两年便回来。”两年,李景仁不至于变心。再久就不好说了。他们统共也才约会了几次。王斯明心里想的却是先将素君骗出国,以她少年心性,在那边玩得好了,自然不想着回来。王斯明又道,“不知道可不可以家长伴读的?你报一个残疾,把你妈妈也带过去。”他们两个说话声音并不小,书房门又没有关,聂源咏在外面早听到了,冲进来道,“不带不带。素素一个人去,我们两口子还是留在湖南。”王斯明道,“长沙现在这么乱,你还留下来做么子!”

    聂源咏道,“我不在长沙,我也跟学校去溆浦。”素君忙劝他们,“爸爸也不过这么一说,陪读哪里有那么容易办的,到时候还是你们两口子在一起。最好我也不去。”聂源咏道,“你怎么能不去!”将客厅里那几个大箱子打开,“本来去溆浦的东西都收拾好了,现在又要把你的翻出来。”又问素君,“给你准备多少钱呢?”

    王斯明道,“旅费,学费,生活费,两千美金够不够?”还是从抽屉里拿出个盒子来。素君说道,“白棠学姐给我订好了船票,凭证件去取就好。去了之后就和她住,也不用添置什么东西。一千美金就够了。”王斯明道,“这不行,路上不比在家,我们又不能陪你。你身上多带点钱,我们也好安心。”

    聂源咏把大箱子里面素君要带的拿出来,沙发上堆得小山一样,大箱子却空了。原来三个人的行李中,大多是素君的东西。素君说,“去那么远,就不带这么多东西了。带几件路上换洗的衣服就好。”聂源咏红了眼圈,“我恨不得把整个家都给你带走。”又道,“我们先不走。等过了年,把你送上去广州的火车,我们再去溆浦。你也不要回宿舍了,以后都和妈妈睡。”

    王斯明说道,“多带一点钱,没有坏处的。就算你用不着,也给我好好存起来。想回家了,就买一张船票回来,爸爸妈妈去广州接你――等你回来,抗战也该胜利了。”

    来不及了。十一月十三日凌晨,素君被吵醒了,听见外面乱哄哄的,迷迷糊糊问道,“妈,天怎么就亮了?”聂源咏冲进来,手上拎着一个小箱子,胡乱给素君套了几件衣服,“起火了, 快跑。”素君登时醒了,“爸爸呢?”这时候母女二人已经冲到了楼梯口,聂源咏道,“你爸爸他去组织学生撤退了,我们在牌楼口会合。”

    素君下到楼下才发现,整个长沙城已经是一片火光冲天的。她一手提了箱子,一手拉着聂源咏往江边跑。路上已经到处是人,她们两个根本跑不动。路边的树木房屋,一切可燃的都烧起来了。有个水缸在墙角,一个妇人抱着小孩在里面呼救,大概是为了避火躲了进去。水缸外火势猛烈,别人哪里挤得进去,这两个人又出不来,生生在沸水被煮熟了。聂源咏骂了一声“造孽啊”,又要素君快别看了,跟着人往江边去。

    都是附近居民,披头散发的冲在外面。还有被冲散了,不死心要回来找亲人的,又哪里找得到,一个不小心被倒下来的火墙压倒,别人也不敢去救。众人嚷来嚷去的,都往江边涌。素君那个箱子被人撞来撞去,一个链扣也坏了。聂源咏松了素君的手,道,“你两只手把箱子抱好了。”一个不提防,被一个压在树下的人拽住了脚踝,也摔倒在地。素君要去拉她,瞬间被人挤开了,也撞倒在地上,被人踢了十几脚,早顾不得箱子了。此时又一堵火墙倒下来,就只听得到聂源咏的哀嚎,哀嚎之中还在喊,“快往江边去――”

    素君根本站不起来,只从许多脚的缝隙中看到几只手伸在外面,也不知道哪一只是聂源咏的。正要向那里挪过去,一只大手遮住了她的眼睛,又有一只手将她提了起来,“跟我走。”是李景仁!

    素君挣扎着要往聂源咏那里去,李景仁将军帽往素君头上一扣,将她双眼遮得严严实实的,一只手拦腰扣住她就走。军帽卡在李景仁胸前,素君也挣不脱,只哭。顺着李景仁在走,耳边只听得到灾民呼呼喝喝的声音,以及哔剥的火声。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多远,素君泪也哭干了,还在抽搭,李景仁才将她松开来。也不拿帽子,就跑开了。

    素君擦擦眼睛一看,也不知道是在哪里。许多灾民,灰头土脸的,聚在周围。有死了一样坐地上发呆的,有捶胸顿足哭天抢地的,有几个疯了的,嘿嘿对着人傻笑。素君回身一看,长沙城已然是个火海。仔细一听,还有哀嚎声传过来。呜呜咽咽的风声,就像聂源咏吊嗓子时候的声音。素君坐在箱子上,抱住膝盖大哭起来。

    这里有八路军来安顿灾民,有人跑来跑去不知道在忙什么。一辆马车这时候停在素君身旁,驾车的正是李景仁,李景仁将素君抱上马车,又将她的箱子也扔了上去。旁边还有好几辆马车,一起往湘潭去了。

    素君昏昏沉沉的,只记得抱住李景仁的军帽,也不知道马车上都还有些什么人。到了下午,马车停下来,素君随他们也下了车,却不见李景仁,于是只坐在路边发呆。一会儿有个人来问,“你家是哪儿的?”素君说,“凤凰山。”那人说,“是哪里?”素君一愣,“噢,我家是湖大的。”

    那人说,“既然是湖大的,这里还有几个湖大的。你们学校要迁到辰溪去,你和他们一起过去好不好?”素君心想爸爸组织学生撤退了,大约也都在往辰溪去,兴许能遇上――就算这里不能遇到,总归是都要去辰溪的,就说,“多谢你了。”那人帮素君提了箱子,果真把她送到江边。有一艘小船,旁边聚了几个人,没有王斯明。

    那人说道,“我再去找找,还有没有湖大的,你们先等一等。”素君又谢过他。这时候看几人,脸上都是黑乎乎的,在那里洗脸。素君也提了箱子在水边蹲下来,一瞧,脸上倒干净,只有些泪痕。

    也不知道李景仁怎么样了。想去找他道个谢,又怕错过了和王斯明会合――妈妈已经不在了,只有爸爸可以依托,素君还是老老实实守在船边。手上摩挲着李景仁的军帽,不知道还能相见否,在皮箱里摸出她的钢笔来,于军帽内留了几个字。心想若是自己不幸了,李景仁见字便如见人,又想着人都不在了,见字岂不是给他平添烦恼?遂用手去抹,只是墨水已经沁到料子上去了,不是很抹得掉,便又是懊悔又是伤心地在那里哭。方才那人又领了两个女生来,也是湖大的同学。那人送三人上了船,在岸上劝道,“三位姐姐不要伤心了,路上互相多照应,好好学习才能救国。”素君看那人瘦瘦小小,才十五六岁的样子,却是比自己还小得多――已经这么懂事了――身上也尽是黑烟灰土,头上乱蓬蓬的,素君便将李景仁的军帽扣在他头上,说道,“你路上多小心。”皮箱里有一件王斯明的大衣,素君也取出来给他披上。那人要推辞,素君她们的船已经慢慢离岸了。

    原先说是溆浦,最终湖大迁到辰溪。到了辰溪,已经有人在筹建校区的,他们就住在那里。那些人因为有家人在长沙,纷纷打探消息,素君他们也都不知道。素君也没找到她爸爸。

    素君被安排和其他几个女生住一间平房,她把小箱子打开一瞧,里面是她的课本和笔记,录取通知及一系列出国的文书,三千美金,一个小砂锅,以及一家三口的合照。

    素君看着照片中的王斯明,说道,“爸爸怎么总是和我唱反调,我说两千都不用,你怎么给我准备了三千――家里不是还要过年吗,钱都给了我,怎么过年呢。等你来辰溪了,看我好好说你。”又把照片在电机学的课本中夹好,小声道,“爸爸妈妈,我再也不和你们唱反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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