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pyBook > 潇潇对雨歇 >第六章
加入书架

第六章

最新网址:www.xshuquge.net
    thu mar 12 06:07:20 cst 2015

    行了一个星期,到达旧金山。素君裹在大衣里孤伶伶地走下来,才上得岸,脚下还是晃的,就被一只手接过了箱子。见是马白棠,素君难得真心笑了。马白棠箱子也没有放,就一把抱住了素君,道,“咱们有一年没见了。”素君把头搁在她肩上,不免又洒了几滴泪。

    马白棠是王斯明的嫡传弟子,读的也是电机,和王斯明一家都很熟。她也得知了文夕大火的事,也不敢问素君,只把她接到家里去,“咱们读一个学校,一个专业,住在一起也方便。”

    素君没有别的行李,只将课本笔记拿出来放在书桌上,别的文书资料依旧收在小箱子里,在衣帽间收好。王斯明怕箱子装不满,把书卷了角,特意问聂源咏拿了几双素君的袜子把缝隙都塞住。那些袜子都是两只两只叠在一起的,素君将她们一一展开,发现原本有破洞的几只,也早就被补好了。

    箱子底下还有一条围巾,依稀记得是聂源咏一个昔日师妹送的。因为贵,聂源咏从来没有用过。展开围巾,里面还有一千美金,一串项链,并一张字条,上面是聂源咏的笔迹:素素,妈妈没有更多的钱,这是这几年打麻将赢的,本打算给你置办嫁妆,现在带给你傍身。你一去千万里,要好好保重自己。你不要吃冷饭,剩饭要用小砂锅热了再吃。读书不是最重要的,不想读了就不读了,买一张船票回来,爸爸妈妈去码头接你。

    报到无非也就是那几件事,这天素君与白棠在家中自习,素君忽然又出了神。门铃吓了她一跳,她也懒得去开,总之不是她在等的人。

    白棠一封封分拣信件,多是广告――“素君,有你的信!”素君一怔,那信封的边缘已经磨损得灰黑发毛了,纸张捏在手上好像都是脆的,一遍中文,一遍英文的地址,挤在左边小小的一块,右边贴满了邮票。

    信是在素君登船前几天寄的,倒比素君还晚了这么多天才到。地址大约是月亭告诉李景仁的。只有寥寥几行字:

    素君吾妹见字如晤,

    你旅途一切可好?在美国可住得惯,可吃得惯?

    初到美国会觉得生活寂寞,不要害羞,多与人交往。以而今国内形势,并不好说是打败日本人在先,还是你能毕业在先。倘若你毕业在先,不妨多留几日,待国内局势安定再行回国。倘若你毕业在后,估计仍有内战,你也要静观其变再回。我本该待你快毕业的时候再与你去信说明的,但我一来不知道那时候自己是否尚在人世,二来也不知道邮政是否还通。这几日我寻遍码头附近,未见得你的踪影,想必你不会来找我,也没有机会当面说明。因此早说几年,去信为备,望你能够记住。总之最好还是能留在美国,那里生活安定,民风淳朴,是做学问的好地方。

    学问的事我不懂,生活也无非添饭加衣。万千叮咛,只请万务照顾好自己!

    若给我回信,今年六月份都可以寄我来信的地址,六月份之后再论。

    敬请学安 芳体无恙

    景仁字

    素君将信折起来,打开小箱子,本欲和全家福放在一起的,想一想还是夹在了纸夹的内封面里。“这样等我学习累了的时候,就能随手拿出来看了。”素君心里想道。原本有作业要做的,也把书收起来,旋开钢笔,给李景仁回信。

    “景君,

    来信收到,多谢关心。

    我在美国一切都好。学习不吃力,生活有白棠学姐的帮助,一切都已走上正轨。我时常想起火场之中你救我出来,寒风之夜宽慰我”

    写到这里,素君将这几行字划掉,又重新拿了一张纸,前面倒是一样,

    “……一切都已走上正轨。我时常怀念父母,思念家乡。我要争取尽快学成回国,和你并肩作战。”

    又怕李景仁不懂,叙了许多他们在长沙时约会的旧时光。

    余下的生活没有其它的期盼,只是等信。别人来美国都胖了几十磅,只有素君反倒瘦了十几磅。每次听见门铃响都不敢去开门,白棠拿了信回来她又偷偷看着白棠拣信的手。怕白棠错过了她的信,悄悄翻字纸篓。又不敢问白棠――问了还没有,不仅失落,更加可怜了。

    那天素君养病在家,忽然想吃奶酪蛋糕,披上大衣围巾买了回来,正遇到信差在门口。拣到李景仁的回信,素君尖叫一声,倒吓了信差一跳。撕不开信封,将手套脱下扔在雪地里。

    素妹,

    来信收到,迟复为歉。码头一别已数月矣,不知妹可安好?你一去万里,实在教我心内挂牵。

    我心中有你,不知你心中可有我?我愿在此与你立约,你我各自努力,共同奋斗。只待战争胜利后,你学成归来,我们长沙再会。山花烂漫,你我携手共游。我心里只有素妹一人,再不作它念想。不知素妹心中可有我?若我唐突,素妹芳德量广,必不会介怀。只如实告我,我再不存非分之想。

    兵心一颗,坚若磐石,韧如蒲苇,愿妹存用。

    敬请学安 芳体无恙

    景仁字

    读了好几遍,翻过信封来看上面的地址,寄信人那里写得模糊,信封上黑黑的印子也不知道是不是血迹。又哭又笑好一阵子,才发现信差拿着她的手套看着她笑。素君含笑拭泪道,“my husband, my husband wrote me, he is in the army...”那信差笑道,”my son is also in the army, every time he wrote back, my wife acts like you.”其实他看到素君手上并没有戴结婚戒指。

    白棠回来没收了素君的乳酪蛋糕,“胃不舒服就不要吃冰的。”素君这回也不和她争了。心里想着,就当是留给李景仁的。

    1941年,王素君本可以硕士毕业,抗日战争转入相持阶段。素君根据持久战的精神,申请了博士研究生,预备继续深造。素君亦读了一些马克思主义的著作,在马白棠及另一位留美共产党彭素英的介绍下,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1942年,马白棠博士毕业,她导师一个好朋友在中美合作所主持工作,便将她也推荐了去。

    再过得三年,素君终于博士毕业。肩负着秘密使命,回到了湖南。当时马白棠已从重庆调至战时调查局长沙站,任译电科科长,和月亭的哥哥钱宪是同事。马白棠与钱氏兄妹去车站接她,李景仁也在。她们的信中早已提过,素君亦幻想了无数遍。下了火车,故意磨磨蹭蹭,点一下行李,又整一整帽子,急着出去,又不敢出去。万一没有认出李景仁怎么办?万一他不是自己想的那个样子怎么办?万一自己不是他想的那个样子怎么办?又觉得太不矜持了不好。故意装作漫不经心,学着电影里面骄傲高贵的摩登女郎,踏着高跟鞋端端正正行了出去。又觉得这样太刻意了,扑到白棠和月亭身上拥抱她们。倒也是真情流露。

    钱宪迎上来,将一份报纸递给素君,“我有一份礼物给你。”素君放下箱子,接过报纸一看,上面五个大字,“日本投降矣”,并加一个大大的惊叹号,她找到借口,顿时将委屈都哭出来了。月亭将钱宪推开,嗔道,“素素回来了,多高兴的事,你惹她哭干嘛?”马白棠也不上前,只留空地给素君和李景仁。

    恍见李景仁,素君仍是觉得天地都晃了一下,四周都是白白的一片,时空仿佛都回到他们在二院门口的悬铃木下。诸人全都看不到了。

    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却只有“别来无恙”四字。李景仁脸色却不很好,只点头道,“都好。”素君心头恍若一盆冷水浇下,愣了一愣,又笑道,“当然好了。现在抗战胜利了,还能有什么是不好的呢。”李景仁看她比之前精神好了许多,也大为安慰。

    月亭与素君多年不见,两人依旧十分亲热。月亭问她,“你十号就到了上海,怎么这么久才来长沙。李大哥连着三天来车站,都没有接到你。”素君怎么能跟她讲,在上海与地下党成员会面详谈了工作计划?只得告诉她,“上海正在遣返日本人,我看了心里头高兴,于是多看了几天。”月亭极高兴,问她,“有什么有趣的?快告诉我。”

    几人上了车,由钱宪驾车,李景仁坐在前头,后排钱月亭和马白棠拥着素君坐着。素君笑道,“在美国读书倒没什么有趣的,只是在上海的时候,有个日本人正要上船,嘴里却不干净,骂骂咧咧,说他们还会回来的。”月亭和钱云坡不愧是兄妹,异口同声道,“他敢!”

    素君笑道,“是不敢。旁边负责遣送的一个少校问我他说的什么,我给翻译了。那个少校和他的同伴冲上去就把他打了一顿,旁边的日本人,一个都不敢劝。”月亭笑道,“打得好,欺负了我们这么多年,早该打回去了!”

    钱宪问“先去哪里”,因为素君没有家,本还是应该跟马白棠住,李景仁却说,“站里是军事区,住过去不方便。”月亭说,“那跟我住。”李景仁看了钱宪一眼,实在也想不出别的地方来,总不能让素君回长沙了还住旅馆。

    半路马白棠有事便在一处先下了车,素君隐隐见得一个穿军装的男人和她一起走了。钱宪告诉她,“好像是查共产党的电台。那是行动科的高副科长。”说罢看了李景仁一眼,不再多说。李景仁嘴角抽动,心里只冷笑。素君假装未在意,拉着月亭的手说亲热的话。三人陪素君在钱家将东西放下,又和钱父钱母吃了饭。钱父钱母都是看着素君长大的,她一夜之间痛失至亲,又独自在海外飘零了几年,比当年话少了许多。看素君而今的模样,钱母毕竟心中怜惜。只是都回不来了。
  http://www.xshuquge.net/txt/10991/2777005.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www.xshuquge.net。书趣阁手机版阅读网址:wap.xshuquge.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