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thu mar 12 06:08:30 cst 2015

    钱宪道，“那你不要去了。我化妆成女人。”素君“噗嗤”一笑，“有我在，怎么轮得到你呢。”钱宪犹自不放心，素君只笑道，“我回去换一下衣服。”她的东西都拿到马白棠宿舍旁边的那一间了，翻箱子找了好久，找出一件风琴领的衬衣与大摆的褶裙，用水钻镶了十字花的高跟鞋，头上蓝色的帽子与手包正是一套的，十分清爽宜人。

    她昨天回来的时候穿的紫色的洋装裙，因此李景仁才送她紫色的帽子罢。

    挽着钱宪到了亚文书店，倒是很干净典雅的一处所在。里面来往的书客也都十分有智识的气度。素君心里暗道，要是把这里的人都抓走了，仿佛也不太好向社会交待。她心里又想起黄蜜那无所畏惧地笑着的脸。

    素君随手拿了一本《流言》，去年底出版的，她在美国还没有看过。一看就停不下来，倚在书架上，连翻了十几页。脸上汗落下来了也不觉得。钱宪取下素君的帽子，捏在手上给她扇风，素君抬头笑道，“你自己不热么？”掏出手绢来给钱宪擦汗，“我不热了，给我戴回来，今天没有好好梳头的。”钱宪给素君戴上帽子，却戴反了，那帽子里面是紫色的，露在了外面。

    素君将头一歪，“你把花卡在里面了。”从钱宪手里夺过帽子，翻过来戴好。钱宪笑道，“喜欢吗？”素君低头笑道，“喜欢。”钱宪道，“这本翻过了。”要将这本《流言》放回书架上，素君握住钱宪的手，“就拿这一本。”轻轻眨了一下右眼。

    钱宪去结账，素君将手一缩，对门口笑道，“你也来了。”钱宪才看到李景仁也在。那老板问要不要包好，素君道，“我就在这里，不用包。”红着脸将书收好。

    她其实早看到李景仁了。长沙城的太阳到了夏天是有毒的，店里女客们几乎都戴了帽子，她想起李景仁送她的那顶紫色帽子就有气。抓不到人，拿自己回去充数？以为这样她就在站里干不了了，他是在保护她？是以刚才钱宪拉她的手，她也没有挣脱。

    李景仁接过书看了一眼，“你喜欢张爱玲？”素君道，“随便拿的，我出国的时候还不知道有她。”李景仁笑道，“她现在红得很。”

    钱宪收好找的钱，笑道，“我妈妈说特意做了素君爱吃的菜给她接风，你要不要一起？”说得好像他和素君才是一对。李景仁摇摇头，也不看素君，“还有点事情。”

    回去的路上钱宪问她，“刚才不算过分罢。我知道你要气他，特意帮帮你。”素君道，“气死才好。”心里知道李景仁越气就越不会怀疑。又问钱宪接下来怎么办。钱宪道，“白棠还有她的方案。”素君首战失利，只是让李景仁吃醋了。

    却吃的有些不合时宜。黄蜜冷笑道，“要你去和共谍接头，你却只顾自己抓情敌？”李景仁道，“公事公办。”黄蜜道，“你们好像也没有完全确定关系。”李景仁只说素君那时候还小，“也许她自己也都不记得了。”黄蜜道，“你还爱着她。”李景仁并不说话。

    一面清理了情敌，一面保护了爱人，倒是好的打算。

    素君此时被钱宪保护着。钱宪将一把手枪交给素君，“听说你在美国学会了用枪。这是我用站里的旧部件做的，没有编号，查不出来。刚才在书店，我怕人多，撞见你有枪，不好。”素君道，“总不会在你家里――”钱宪道，“你小心一点总是好的。”素君道，“我还是回站里住罢，我怕连累了月亭。”她每次来钱家都是和月亭睡一张床的。钱宪道，“你放心，有我。”

    果然当晚钱宪把手枪上着膛，在月亭隔壁房间睁眼守到天明。

    第二天听说书店里的人都被抓了，有几个属于社会名流，已经被黄蜜放了出去。倒是没有惊动钱宪他们，素君暗暗生疑。难道李景仁被她一气，又改主意了？听说预备也要查站里的人，只是黄蜜什么也不说。钱宪道，“我这几天想办法联系老九，白棠要多谨慎一些。”老九是站里潜伏最深的一个人。只有上级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他从不参与钱宪他们的行动，只用纸条传递消息。听说是也是中统安排在黄蜜身边的间谍。

    进监牢的人中有一个师范的学生，呼吁大家团结起来，“现在是文明社会，他们不能这样不明不白囚禁我们！我们只要坚决要求，他们不得不释放我们的！”黄蜜正好进来，闻言笑道，“共产党果然会煽动人心。”

    那人站在人前，无所畏惧看着黄蜜。身边一群人，抖抖索索都聚在一起。黄蜜拖出其中一个脚夫打扮的，对刘芳如一示意，刘芳如果断开枪打死了那人，**溅了一地。

    所有人都不说话了。

    那个师范的学生并不怕她，周围的人却都换了鄙夷的神色来看他。他出去后是英雄，是义士，可不知道是用谁的血换来的。黄蜜笑道，“都说共产党最善于发动群众。”又吩咐将他们在监牢冷三天。

    在粉店开会，钱宪道，“书店里抓的人放了一批，但好像和身份地位等没有太大联系。我今天看见交通银行的陈行长来也碰了壁，还有周南女中的校长。”白棠道，“莫非黄蜜已经有了目标？”素君问道，“之前你说那个暴露了的，他有可能知道其他同志的身份吗？”白棠道，“多少能描状一些――也不知道是牺牲还是被捕――还要给老九留张纸条。”素君问道，“牺牲还是被捕都没有告诉我们？”白棠道，“下回给你看老九的字条你就知道了。”钱宪道，“必须马上和老九联系，看是不是有人叛变了――”白棠握住钱宪的手，道，“上次是你，这次我来罢。”

    素君看着这两个人，心里惶恐，“白棠――”白棠见她脸色发白，笑道，“不妨事。你看我做就知道了。”

    黄蜜记得原先日本人审间谍，随便抓出一个来枪毙，枪毙不到三个，真正的间谍就会站出来。他们是文明之师，她不能那么做。只能对照口供，根据那人描述的打扮与长相，模模糊糊判断一个，并没有实质的证据――但是也很清楚了。譬如这一个，银行职员的打扮，灰色的马甲，穿的是白色波洛克鞋，这样打扮银行柜员的在长沙只有一家。那人回忆接头那天是个星期二，下午当值的，又戴眼镜的，只有一个――要是不当值就不会穿工作服去接头。并且戴金色方框眼镜――怎么这么巧那家书店正好有个他们银行的员工呢。

    黄蜜放下口供，抬头问刘芳如，“这个赵赓是个什么人？是谁签字保他走的？”刘芳如道，“是陈部长签的字，赵赓是他的外甥。”黄蜜道，“对照最无误的就是这一个，居然还放走了。省里面不知道多少人都被共产党渗透了。这个陈部长――你要李景仁带几个人，换便装，盯住了他。”

    刘芳如传令回来，黄蜜道，“口供这里写的，手上有红墨水印，化的是戏妆――任教职的票友也多，见面是个星期三――要星期三下午没有课，又要正好有曲社的活动的，怎么只有三个？还有两个是男的。”刘芳如道，“那两个男教师已由校长保走了。”黄蜜问道，“还有这个，担保人须是有一定社会地位，品德高尚，爱国守法的诚信市民担任。这个闵车夫的担保人，怎么是个菜贩？”

    刘芳如道，“这个菜贩，据说是黄埔军校毕业生，衔至少校。去年因伤退役，这才回原籍做了菜贩。”黄蜜道，“怎么当菜贩这么辛苦，政府没有发补贴？”刘芳如摇头道，“这我倒没有打听――小郑说他家有残疾的老母，家境似不很好。我见他来的时候穿得也不甚得体。”黄蜜道，“派人守住――他是被保人的邻居？多派几个人，凡去他家的，都要派人跟好。”

    刘芳如问道，“译电科几个女同志说要去拜访。”黄蜜冷笑一声，“是见他长得好看罢。抗日英雄，我们站里又不是没有。谁不是那个时候过来的？”刘芳如道，“那我交待她们不要去。”黄蜜道，“去可以，不要以站里的名义。站里拿不出慰问款，不拿又不好意思。我们先去会会这位陶先生。”

    陶颖之静坐在监室中，听见门响，抬头望去，对黄蜜刘芳如二人一笑。黄蜜道，“陶先生怎么不填担保人？我们也好去请了来，不然枯坐室中，岂不无趣。”颖之点头道，“颖之不知道该以什么名义请人来担保。”内心腹诽道，我又不能送信出去，又不能打电话出去，我能够请谁来担保？黄蜜点头道，“倒也是。陶先生清白之身，我也不好再留。”便做了个送人的手势。颖之点头一笑，“黄站长是个明白人。”起身告辞。

    才走了几步，刘芳如拔出手枪，“咔哒”一声开了保险。颖之略顿一顿，转身道，“这位副官还有问题？”黄蜜按下刘芳如的枪头，道，“她在想别的心事，陶先生慢走。我送你――”

    回到办公室，刘芳如还在那里整理资料，“除了这几位，别的都没有价值。”黄蜜道，“口供说红墨水印戏妆油彩的肩上有伤，这个陶先生倒真是被冤枉了。”看向刘芳如，刘芳如想了一想，“她太过镇定，像是有备而来。”黄蜜点点头，“正是。”

    黄蜜的办公室是个大套间，外面的隔间是刘芳如的办公室，一个小兵在门口喊“报告”，是上午和高铁行出去的人，“报告站长，三号失踪了。”黄蜜一愣，“高科长呢？”那小兵回道，“高科长还在追查。”黄蜜道，“跟都跟丢了，还追得鬼的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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