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章

    thu mar 12 16:00:00 cst 2015

    李景仁道，“不是约好九点去看电影？”素君抬腕一看，都九点半了，“我宿舍找你，白棠说你和钱科长出去了。我又去钱公馆，月亭说钱宪送你过去，顺路再来省政府替伯父拿文件，我便来这里找你了。”月亭倒是偏向李景仁，费了心要让李景仁找到素君，她就说个“不知道”，也没什么。素君自己做，八点过来，十几分钟就能做好。从省政府到戏院也不过几分钟，她以为时间是够的，哪知钱父先是剪断了电线，又弄坏了电话线，耽误了好久。

    素君不敢让李景仁走过来，站起身挡在了钱宪身前，笑道，“那现在就去。”向李景仁跑过去。李景仁脸色不好，拉了素君，朝钱宪点点头，带素君走了。

    钱父从楼上下来时，钱宪已经将素君做的小电话接好，拆下墙砖，藏到了墙壁里。钱父叹道，“明明是你同素君比较亲近，偏偏他们两个生了感情。”钱宪在藏了电话的砖墙上刻了一朵小梅花。

    错过时间就不看电影了，经过一家纽约时代西品店，素君非要进去坐坐。李景仁由着素君点了几样蛋糕。店里送红茶，素君便调了一杯奶茶给李景仁，又把李景仁喝过一口的红茶拿到她这边来。李景仁这才心下舒服一点，用调奶茶的小勺子舀了一口奶茶，也喝不出什么味道来。

    素君抢过李景仁手中的哨子，搁在碟子上，“端起来喝。”小碟子上又是茶杯又是勺子又是糖包，李景仁才端起来，那小勺子“嘎哒”一下落在地上。李景仁忙放下碟子去捡勺子，捡起来也不想喝那奶茶了。

    素君笑道，“端起来喝呀。”李景仁端酒杯一样去拿那杯子，嘟囔了一声，“烫。”素君笑道，“端耳朵喝。”果真拈住茶杯耳朵，喂了李景仁一口，“好喝吗？”

    李景仁点头。素君道，“原先有个印度师兄，最喜欢泡这种奶茶喝，该是他们英国人的喝法。我原先嫌味道不纯，也看不上他们外行的做派，从来不喝的。出去吃饭也从来不要糖和牛奶。后来去那个师兄家玩，他老婆给我泡了一杯——比现在的还好喝。”又喂了李景仁一口。用勺子切蛋糕下来吃。李景仁用叉子叉了一块，那蛋糕放得离素君近，李景仁叉到半路边跌在了桌子上。素君捡起来吃了，伸出食指一下一下按桌上的饼干屑吃。

    李景仁笑道，“我以为我们没得吃的才这样。”素君笑道，“你以为我日子过得好？”给李景仁将那边的苦日子。苦中作乐的乐观精神教人佩服。叽叽喳喳讲了好多，李景仁尴尬少了一点，仍是不自在。素君将两块蛋糕打包，催促李景仁结账走了。

    见李景仁还是不太高兴，素君本来想宽慰几句，经过一家衣帽店，想起那顶紫色的帽子，心里一下子涨了火气——你不好说，总要把姿态把低一些罢，居然装不知道——故意丢下李景仁进店去逛。从镜子里看到李景仁跟着也进来了。随手拿起一条紫色的裙子，店员笑道，“小姐你的皮肤白，穿紫色显得好高贵。”素君放下裙子，道，“我只是喜欢这个花，我最讨厌紫色了。”从镜子里偷瞥李景仁的神色，居然一点也没有变化。素君更气，赌气试了好几条。犹未尽兴，李景仁道，“不晚了，该回去了，试过这一条不试了罢。”素君不想人前与他争，拎着裙子进了试衣间。出来的时候，之前试过的裙子都包好了，李景仁看着她笑道，“这一条也漂亮，不要换了，穿着回去罢。”又问店员价格。那店员喜滋滋的，直夸素君漂亮，皮肤白，身材好，气质也高，素君感觉把这辈子的奉承话都听遍了。想起来刚才李景仁看着她的眼神也都是带着爱的，才勉强平息了一些怒火。

    看李景仁拎了一大包裙子，素君又有些不好意思，“也没说要买这么多。”说出来语气带呛，又像是在怪李景仁。李景仁笑道，“有什么关系，你喜欢就好。”正好二人走到路灯下，李景仁停下来，看着素君，那路灯昏黄的光讲素君的脸烘托出一个美丽的影子。“这些年没有给你买过礼物，这些就当——这些还不够，以后还要继续买。”素君道，“那也不用买这么多——”语气便柔和了许多。

    李景仁笑道，“就当是我为了自己买的。你穿粉红色最好看，我最喜欢看。”素君笑道，“原来还是为了你自己。”心里的怒火又有些起来了。李景仁哪里知道，犹在回忆往昔，“第一次见你是在腊梅树下，你穿的粉红色的衣裳，我脑中就忘不了那个影子——后来在码头送你，你穿一件粉红色的大衣，我这几年，做梦都是那个影子。这次火车站接你，你穿的也是粉红色的洋裙。所以我那天送你一顶粉红色的帽子——可惜你一次也没有戴过。这次难得你喜欢——”

    素君一愣，“粉红色的帽子？”声音之高，李景仁吓了一跳，“你不喜欢？”声音便沉了，“我以为你喜欢——”素君讷讷的，“喜欢，你送的我都喜欢——”低着头笑眯眯的，什么苦恼都没有了。想了一下，告诉他，“那不是粉红色，那是玫红色，其实更像是紫色——我第一次见你穿的那件衣裳是水红色的，你不要弄错了。”

    李景仁自然分不清玫红粉红水红银红品红的，只晓得给素君买了漂亮裙子素君便不生气了——虽然也不晓得哪里错了。后来每每二人有了矛盾，李景仁都一大包一大包裙子给素君送去。也都是后话了。

    素君想着李景仁怎么也该也生一下气，毕竟她和钱宪那么亲密。却只看见他只是脸色不好，心想人家未必吃醋了，自己去开解，自作多情不说，就怕生了嫌隙。

    白棠听了素君接电话线的计划，笑道，“没想到我走了之后，你们实验室还做了这么多。”又问她，“要是查到钱秘书长那里是不是不好。”素君道，“钱伯父在他办公室，连线都摸不到，折腾了好久。我们去帮忙的时候，趁机把旁边办公室的线接了。”白棠问她，“你们——你和钱宪一起去的？”素君道，“自然是不能和月亭去。”白棠叹道，“那你要把李景仁怎么办？”

    素君道，“难道和他一起去？都知道是为将来……他又不是自己人。”白棠想了一下子，“倒也是。还不如钱宪，是自己人，脾气性格都对你的味，你和他们家也好——没有婆婆和小姑的气。”

    素君道，“本来也不用受婆婆小姑的气。现在是新社会了，文明婚姻，没有旧社会那些腌臜事的。”白棠笑道，“你是走进新社会了，人家腌臜着怎么办？难道真的找个六亲不认的？照我说，要遇不到钱宪他们家那么好的，那就高铁行这样的好。无父无母，无牵无挂。”

    素君嘟囔道，“李景仁听说他父亲死于北伐，他母亲也不在了的……”

    黄蜜听说小哥在梦岛歌厅做特别演出，忙拉了素君去听，“你有家学的。”素君道，“流行歌曲我不大听——”黄蜜笑道，“在美国不常听得到，现在回国了更要听。”问她最喜欢哪一个，素君想人人都喜欢周璇，她要说周璇好像是在糊弄黄蜜，近来又天天想着接电话线的事，脱口便说，“我喜欢夜阑珊。”黄蜜笑道，“是那个最近在电台里参加比赛的？她运气倒是很好，遇到的歌都是她擅长的。”

    黄蜜与素君找好位置坐下，饮料上来后，刘芳如亦停好车过来。黄蜜笑道，“原先见你穿军装不觉得，今天看你身材蛮好的。”刘芳如看素君不说话，才知道说的是她——采槟榔那天黄蜜摸别人去了，倒没顾得上看刘芳如。刘芳如笑了一下，想好要怎么回答时，黄蜜已经向素君介绍台上的人了，“梦岛歌厅和星岛电台是一家的，老板叫程梦星。受降仪式那几天，要在橘子洲办个庆功会，程梦星也要出几个节目——”看了素君一眼，“听说歌星选拔赛也要选一个人出来，不知道是不是夜阑珊。”素君想了一下，“她的声音很圆润，低音浑厚，高音稳重，蛮适合庄重的场合。”

    刘芳如这才插上嘴，“就是不晓得长什么样。”黄蜜笑道，“电台想必会把好关，估计报名的时候就把模样不好的去掉了。”

    她们后来七里八里聊了许多，小哥除《春天里》外，又唱了几首时下最流行的周璇。刘芳如问，“怎么没有《天上人间》？”黄蜜道是要在庆功歌会唱的，素君才晓得有那么一首。

    这天在老吴那里吃粉，老吴说了一个新消息，九月在湖南大学举行湖南战场的受降仪式，坂西一良是日方投降代表。他在部下中颇有声望，日军现在虽然投降了，倒仍有一批愿为他效死的。日本方面希望坂西一良利用这些人的忠诚，让他在受降仪式上自杀，挑起那些残部的斗志。“他们都投降了，挑起斗志有什么用？”素君想来，不过是残兵游勇，以为只要把他们遣送回日本就完了。

    白棠道，“不少日本人去了延安。”素君唬一跳，“延安还安全吗？”钱宪见素君心不在焉的，拍拍她的肩膀，笑道，“你放心，延安很安全。他们去延安是去归顺的，想要借我们的手，和国民党继续打。”素君点头道，“这么多年，日军和国军相互渗透，确实很可以利用。”白棠笑道，“我们明天悄悄将这个消息透露给黄蜜，也趁机表表你的忠心。”那次捡到玉佩，素君在黄蜜面前不过露了个脸。

    “也不知道李景仁去哪里了。会不会和这个事情有关——”素君看看钱宪与白棠。钱宪道，“六号我见他和行动科的几个人出去，想必是执行任务。暂时不能露面也是常有的，你不用太担心。”白棠道，“你还是要去黄蜜那里打听打听。好几天了，你不问，黄蜜反而怀疑。”

    三人要了三碗粉，素君吃三鲜扁粉，钱宪吃牛腩圆粉，白棠吃牛杂圆粉，一人各加了一个虎皮蛋，桌上酸豆角和腌菜香脆酸辣，甚助粉味。黄蜜进来见三人吃得欢，说说笑笑的，忍不住也叫了一碗。她是北方人，原本吃不惯粉的，是以不常来。素君抬头对黄蜜一笑，递给她一叠油条，黄蜜这才看到他们三个人碗中都各自浸了一截油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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