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章

    wed mar 18 16:00:00 cst 2015

    下午彭正宇果然来黄蜜的办公室乘凉。黄蜜问道，“你那位日本朋友呢？”彭正宇道，“他去湖大了，说是参观岳麓书院。”黄蜜问道，“你不去？”彭正宇道，“我――听说你处决了几个共产党――”黄蜜坦然道，“是啊，每个月都要处决几个的。”

    彭正宇道，“曾站长是不是阻拦你了。”黄蜜道，“他也奇怪，近来越来越硬气了。倒像是真的当了站长――谁不知道，他只是为了不引起日本人怀疑，把长沙站伪装成一个科研机构的傀儡站长？”

    彭正宇道，“现在不是傀儡了――爸爸这次要我告诉你，他后面的人是――”附在黄蜜耳边说了一个名字。

    黄蜜道，“我说是谁，难怪了――今天看他用枪用得那么熟练，私底下不知道练了有多久。也够难为他的。”彭正宇道，“爸爸要我提醒你小心。共产党培养了许多双面间谍，之前为了抗日与我党合作，现在到了他们反的时候了。”

    黄蜜道，“这个我晓得。双面间谍，我也有。”又对彭正宇笑道，“今天处决的这几个共产党，还有你的功劳在。要给你报个嘉奖。”彭正宇吓一跳，“哪有我的事？”

    黄蜜道，“你很怕得嘉奖？”彭正宇道，“表姐――我向来只防君子，不防小人。共产党到处搞暗杀搞地下活动，实在防不胜防――我宁可不拿一点功劳，只要平平安安就好。”

    黄蜜笑道，“但这次的行动，确实多亏了你的忙。我向上面打个报告，就说你是我们潜伏的特工，不能以正面理由嘉奖你。譬如可以以你学业突出为由，给你颁个奖。”彭正宇只得应了。想要打探黄蜜到底哪里拿的信息，黄蜜只是不说。

    黄蜜派人悄悄跟踪彭正宇，他竟是迷上了那家寿司店。原来那寿司店的老板虽然是个无趣的中年男子，店里面竟然有一个长相迷人的歌姬，轻轻唱着彭正宇最爱听的歌，一杯一杯地劝酒。彭正宇听着曲儿，咂着小酒，美哉！

    白棠回到座位上，日历被翻到了寒露，“鸿雁来宾”，下面画了两只鸟，写着一首诗，或恐秋先至，双飞到长沙。燕入世折节，雀入水为蛤。用的是花体。白棠心底先膜了一个。那鸟身上隐约有个九的形状，白棠知道是老九留的。

    找了个时间白棠与素君说了，“早些时候告诉的钱宪，他已经去了书店。”素君道，“上次在书店抓人，本已就不安全了。”她们在食堂，李景仁下了班也来吃饭，素君对他笑了一笑，同白棠说起歌赛的事来。

    钱宪在书店随意翻了一本书，插回到旁边的架子上。那老板说道，“这本书不是那个架子上的――”钱宪道，“这里人来人往的，谁知道哪个架子放哪本书，不过看缘分。”像是很生气，放了书，开着车突突走了。

    那老板摇摇头，取下那本书，塞回原位。再回来时，手上多了一张电影票。假装翻账本，细细地看。

    钱宪确信身后没有尾巴，将车开到大华百货，一楼是一家电影院。钱宪在一个影厅等了半小时，那书店老板也赶到了，坐在他身边。

    看了一晌，正是晴雯被李嬷嬷骂了，对宝玉哭诉，钱宪道，“可惜后来真的被撵出去，宝玉也什么都做不得。”书老板道，“毕竟用心了。我堂客时常说我不贴心，拿宝玉来比我。”

    钱宪笑道，“宝玉是贴心，然他对每一个姐妹都贴心。于某些人眼中，反而是滥情。”书老板点头道，“黛玉是情情，宝玉是情不情。偏偏我堂客看不到这一点，只晓得他温柔。”

    钱宪道，“北方有一种暖气片，人人靠过去都暖和。不像小棉袄，只有穿在人身上才暖和。”书老板啧啧点头。又看到晴雯说要走，本是要宝玉留她的，宝玉反而犯了痴病，一个人发呆，“这样也算不得贴心。”

    钱宪点头道，“男人还是有担当一些的好。”书老板接道，“现在文明社会，这样说倒有歧视女人的嫌疑。”

    钱宪笑道，“有些女人爱说男女平等，便让她们说去。当男人不能这点担当也没有。”书老板道，“就像小孩子爱玩，大人也只有让着的。”钱宪笑道，“正是要这样有担当。”手搭在茶杯架子上，拎着一串钥匙。那老板细细摸了一遍，塞了一张纸条在钱宪手心里。

    少时，书老板拱手道，“家中有事，先告辞了。兄台请尽兴。”钱宪便知道他是要自己看完电影再出来。

    素君在站里却等得焦急。上回本来钱宪带她去与书店老板接头的，被李景仁撞破，这条线便没有连上。如今吴老板这里的线断了，夜阑珊的歌又只能收，不能发。白棠原先告诉过素君，她们每个人都有一张底牌，必要关头可以强行接头。却不知钱宪此行是否安全。

    素君心中便有些埋怨李景仁。他去得稍晚一点，钱宪今天便不用去冒险了。

    电影结束时天永远是昏的。和电影院里的暗不一样。走到了天地间，耳朵一下子静了，世声一下子涌上来，猝不及防。人群撤去像是逃难，钱宪混在难民中也走了。一手把车，一手展开字条瞥了一眼。揉成一团在嘴里吃了。

    七拐八弯，到了一间糕点铺子。钱宪按照字条所写，要了一盒桂花糕，两盒菊花酥，两盒饺子酥，又问道，“有没有肉月饼？”

    小二问道，“有火腿的和鲜肉的，要哪样？”钱宪问道，“有没有云腿的？”小二道，“昨天刚进的云腿，大师傅今早才做好的。先生要几个？”

    钱宪道，“我要去看看是不是真的云腿。”小二笑道，“那您从这边请。”引导钱宪进了后院厨房。

    小二要将钱宪的眼睛蒙住，钱宪怔了一下，也没有反抗。黄蜜抓了老吴，不知道书店有没有暴露。书店老板可以信任吗？这个小二可以信任吗？钱宪交待了白棠，假如下午下班之前他还没有回站里，暂停他们的一切活动。又细细想了一遍，并没有可以牵扯到素君她们的地方。

    此时已经走入底下储藏室，转了几圈，又走上来，到了另一个房间里。

    给钱宪摘下布条的正是书店老板。地道的入口是一个衣柜，那小二钻入衣柜走了，只剩钱宪和书老板。

    书老板问道，“你是长沙站的同志？白鹤同志――是不是出事了。”钱宪只说被黄蜜击毙，没有提他们自己开枪的事情。又问书店老板要了纸笔，将白棠日历上看到的诗写了下来。

    或恐秋先至，双飞到长沙。燕入世折节，雀入水为蛤。“或恐，我们推敲是汉口，因为正好有两个从汉口来的人到了我们站里。一个折节，一个为蛤，必然有一个是我们的同志。折节的那个，只怕是叛徒或者奸细。”

    老九折节一句用的高铁行的字迹，意是提高警惕，为蛤一句用的刘芳如的字迹，意是有同志要来。结合字迹，钱宪与白棠判断这个意思该是很明朗，只是都没有和书店老板讲了。

    书店老板问道，“那天坐你的车来的那个年轻人，你和他接过头没有？”钱宪一惊，“他什么都没有对我讲――”书店老板道，“那天你和一个妹子来，我看到她的帽子了，也看到她差点和我们接头――我记住你们的脸，却见你们再没来过。那天那个男的过来，我见他和你一起的，也留意了他。上面给我指令，说会有两个从延安来的特派员，要我好好接待。他们会买一本《东京梦华录》，其余的暗号也对上了。我见他只有一个，你也不是从延安来的，没有敢接。”

    钱宪问道，“特派员做什么来的？”书店老板有些为难。钱宪是通过非常途径强行接头的，事先并未在报刊或电台上发出提醒信号，正因为事有危急，书店老板并不敢全信钱宪，“钱科长，方才带你来的人是可以信任的，下次要找我，还和今天一样来这里。”

    钱宪点头道，“你保重。我会回去调查来站里的两个人。请你先不要过分相信一濑。”又将彭正宇和一濑来长沙站，他所知道的事情告诉书店老板了。

    书店老板将钱宪送回糕点铺的后厨地下室，“我就送到这里了。”钱宪攀上楼梯，书店老板问道，“同志，那天和你一起来书店的那个妹子――”钱宪道，“她是站里同事，李景仁的女朋友，我拉她过去试探李景仁的。”说罢拉开地下室顶上的门，露出一片光明。

    干革命不能靠直觉。素君问钱宪，“怎么不就此让我去――我最爱吃肉月饼了。”钱宪道，“我已经去了，没有必要再让你多跑。”素君道，“你们这样――我，我觉得自己很没用。”

    钱宪道，“你每天听星岛电台的歌赛，再帮我多投几票，最好拉动站里的同志都来投票。”白棠笑道，“你是闷声发大财，黄站长这么看好你。你好好干，将来黄站长当了站长，你就是副站长，到时候多提拔我们。”

    素君道，“我听说――在部队里，不是嫡系，永远当不了正职――你看黄站长，她那样厉害，还不是被曾站长――”

    黄蜜将听筒在桌上一扔，刘芳如敲门，却是送糕点进来。将门带好，走到黄蜜桌前，“先去看了电影，再去买了糕点。”

    黄蜜道，“看的什么？”刘芳如道，“红楼梦，出来的时候，精神很不好的样子。”黄蜜道，“早上这样，大家的情绪都不太好。一个人去看电影，趁机哭一场，倒也算正常。”

    刘芳如道，“难怪他没有请素君一起去，想是怕素君看到他颓丧的样子。”

    黄蜜笑道，“你最近很爱帮别人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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