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血夜

    wed mar 18 16:31:28 cst 2015

    第九章血夜

    “莳萝、薄荷、接骨木……”我仔细地辨认着地上的草药。

    拉雷点点头：“不错，没想到你学得这么快。”

    “还需要加强练习，毕竟不熟练。”我说道。

    “实践不用担心，马上就会有战役了。我保证你连实习的时间都没有，直接上岗。”拉雷笑得云淡风轻。

    “我们医务组也要急行军吗？”我问道。

    “没前线那么严格，不必跟紧战役，但也要保证每场战役结束后两三天内到达，否则就有大批士兵失血而亡了。”拉雷回答道。

    “什么，两三天后才到，那伤员根本得不到最有效的救治！”我诧异得差点喊出声。

    拉雷依旧波澜不惊：“这就是战争。你要明白，后勤不像前方，行军负荷很大，尤其是野战医院，带着那么多伤病员，怎么可能及时赶到？”

    我不情愿地低着头，这个事实，听着好残酷。第一次心头涌上一种说不清的紧张和难过，从来没觉得战争竟然这么近，这么无情。

    来到军队已然半个月了，白天跟着部队行军，空闲的时候就忙着配制药剂，忙碌中觉得日子过得飞快。

    我皱皱鼻子，空气中似乎都弥漫着火药的味道。

    “拉雷医生！”门口传来急促的声音，是路易。

    “波拿巴将军命令全体即刻出发！”

    大家忙收拾东西开始行军。我拉住路易的衣角：“这次是要动真格吗？”

    他点点头：“敌军占领了蒙特诺特，但又连续发起的三次攻击都被我方击退了。敌军于是改为坚守阵地，敌方司令博利厄占领富尔什山上的阵地。我们现在需要援助蒙特诺特。”

    “战事紧，我得赶紧走了。”在我的大脑还在反应他说了些什么的时候，路易就已经迅速离开了。

    拿破仑行军一向极快，这次却比以往快上加快。注定今晚是一个不眠夜，我抬头看看被炮火印着有些发亮的天空，枪炮和厮杀声似乎也离耳边越来越近。

    “快！准备药材和器械，在病房！”拉雷突然对我吩咐了一句，马上叫了其他的助手抬着担架迅速离开了。

    我忙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病房，其实就是在战地后方临时搭建的棚子。还未来得及紧张，就有伤员被送了过来。还好刚来的几个士兵伤势不算太重，我急忙给他们包扎起来。

    刚没来得及喘一口气，只见一个士兵躺着担架上被抬了进来，浑身血污，我过去一看，差点没尖叫起来，他的半条腿已经没了，血水混着污泥不断往外翻涌着。

    我紧紧地捂着嘴巴，不让自己吐出来。

    “还愣着干什么？”拉雷冲我说道，我才反应过来，忙把手术器械和药剂递过去。

    “先为他清理伤口。”拉雷吩咐道。

    “这……要怎么做？”我犹豫着不敢看那条残腿。

    “都什么时候了还犹犹豫豫的！”一向温和的拉雷竟对我发怒了：“你知不知道多停一秒他就有可能失血过多死掉？你是医者！怎么能比病人还脆弱？”

    我的眼泪刷地一下就流出来了，强忍着心头的恐惧，我剪掉那个士兵染满血污的裤腿，拿酒精和水为他消毒。

    那个士兵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惨叫。

    我手一抖，差点没打翻酒精，拉雷忙按住他的身子，示意我继续。可是他的血怎么能有这么多，好像怎么都止不住、流不完？

    拉雷检查了他的伤口，摇摇头，做了一些缝合性的措施。

    “怎么样？”我颤抖着声音问道。

    “愿上帝保佑他。”他叹了口气。

    伤员还在源源不断地送来，病房充满了血腥的气息和痛苦的**。我正在给一个年轻士兵包扎伤口，原本还微微挣扎着的他却突然不动了，我心下一紧，发现他已经离去了。这么快，带着巨大的痛苦，就这样匆匆地走了。

    孩子，离开吧，愿你去的地方没有厮杀。我轻轻地合上他的眼。

    再也忍不住胃部的翻涌，我跑到病房外面吐了起来。可是刚出病房，就被密集的枪炮声埋没了，巨大的炮声震动着大地，病房也颤抖着。空气中，弥漫着血腥，仿佛一张红色的大网将人裹挟起来，无法呼吸，无法动弹。

    我又冲回了病房，才发现已是满地伤员。地上满是血污，混杂着泥土、炮灰和各种肮脏的东西，我恨不得闭上眼睛、堵住鼻子、捂住耳朵，我恨不得我所有的感官在这个时候统统消失！

    我闭上眼睛，缓缓吸进一口气，努力稳定下来。睁开眼，我走到最近的士兵身边，继续工作。拉雷说的没错，我是医者，不能这么脆弱。

    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没有伤员再被送进来了。我抬头，不知拉雷什么时候来到了我身边。

    “你太累了，去休息吧。这儿人手还够。”他轻轻地按着我的肩膀。

    我揉揉眼睛，站起身来离开了。

    躺着冰冷的被窝里，明明很累可怎么都睡不着。一闭上眼睛，眼前就是血红的景象，我终于忍不住，咬着被角啜泣起来。

    突然听到一声叹息，我猛地抬头一看，原来是拉雷。

    他摸摸我的额头：“哭了？还好没发热。”

    我咬着被子没说话。

    “哭出来吧，一个女孩子见到这些的确挺可怕的。”他轻声说道：“之前不该对你说那么重的话的，很抱歉。”

    我摇摇头：“你没说错。”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拉雷说：“其实我第一次做战地医生的时候，也偷偷哭过，吐得比你还惨。”

    我诧异地看着他。

    他笑了，继续说着似乎与自己不相干的事情：“那时候我和你差不多大吧，看到那么多伤员和死人，也很害怕。谁没有恐惧的时候呢？”

    “我从来没想到，战争会这么残酷。”我颤抖着声音说。

    “若是战争不残酷，上帝拿什么惩罚人类呢？”拉雷拍拍我的手：“别怕，哭出来吧。”

    我知道他只是在安慰我，我还是大哭了起来，似乎只有眼泪能发泄内心的压抑和脆弱。

    这场蒙特诺特战役似乎结束了，不再有大炮和机枪的咆哮。我在药房，一手拿着书一手研磨草药。拉雷不再让我插手前线伤员的直接救治，说一是我毫无外科经验，二是他也不愿意再让我每天都被那些血腥的画面包围。我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来到相对平静的药库制药膏药水，记录药品消耗情况。其实，这个时候，我真的有些软弱，我怕，怕见到那些血腥的场面，怕听到士兵的哀嚎，怕直面鲜活生命的逝去。上帝啊，原谅我吧，我真的不够坚强，没有勇气继续在野战医院呆着。

    “苏医生，”一个年轻人气喘吁吁地跑来：“拉雷医生现在需要大量纱布和止血的药。”

    我忙以最快速度把需要的东西递给他，由忍不住问道：“是有人要进行手术吗？”

    他点点头，慌忙转身往回跑。从前面的野战医院里似乎传来了奇怪而尖锐的叫声。

    那个叫声还在继续，似扭曲的灵魂在咆哮。我的心脏一阵紧缩，是哪个可怜的士兵，这是场怎样的手术？

    “等一下，我跟你去。”说完，我跑到他身边。他点点头，带着我飞快地跑到前线的医院。

    那个士兵，是的，就是他！昨天被送来少了半条腿的士兵。此刻，他正坐在桌子上，一个人按住他的腿，一个人抱住他的身子，拉雷正拿着锯刀，看来是要进行截肢。

    这个时代没有麻醉剂，没有！这就意味着，他要以自己的血肉之躯体会割肉锯骨的痛苦啊。拉雷瞅准地方，果断切下，我倏地闭上眼睛，实在不敢看。

    “allons　les　enfants　……　de　la　patrie,　le……　jour　de　gloire　……est　arrive!”

    《马赛曲》，是马赛曲，那位士兵居然高声唱起了马赛曲！我睁开眼，看到他依旧坐在桌子上，整张脸痛苦地扭曲成一团，胸膛中却迸发出《马赛曲》铿锵的音节，似乎这能极大地减缓他的疼痛。其实他一点都没唱准调，节奏也被时不时的**打乱，可是我觉得，从来没听过这样一首动人而伟大的国歌。

    勇敢的士兵，愿上帝保佑你！我在心里默默说着，却再没有勇气继续看下去，便拖着步子走了。

    不知走了有多远，我走到一块稍干净些的草地上坐下，抬头看看天空，太阳在朝正空爬着，微风拂来，还夹着着些许血腥味，提醒着人们这里刚刚进行了一场残酷的战役。脑子中，那位士兵的马赛曲挥之不去。

    “苏小姐好心情。”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我忙扭头，居然是拿破仑。

    “不好。”我冷冷地说道：“将军怎么得空了？”

    “赢了。大胜。”他吐出几个字，坐在我身边，又奇怪地看了我一眼：“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吓的？”

    我沉默，他却扑哧一下笑了：“要是被吓的那可就惨了，这只是次小战役，赢得很轻松。后面的才是硬仗呢。”

    “还要打？”

    “当然啊。这只是开始。”他说道：“苏，既然来了就不要怕。”

    “其实刚开始是很害怕，可是后来不是了，”我轻轻说道：“是感到战争的残酷和无聊。这种权利的游戏，为什么要牵扯进去那么多生命？”

    “你错了，这不是游戏。”拿破仑严肃的说：“是为了国家和荣誉。”

    “可是你看看那些死去的人，荣誉与他们何干？他们已经死了，死了！什么都感受不到了！他们送命是为了什么？死在自己同类的手里？人类这一同一物种之间的厮杀？”

    “他们的死捍卫了祖国的安全和利益，让将来更多的人活得更好。”

    “我不相信！”我大声说道：“他们是真正存在的人么，他们只是被变成了战争机器！”

    “苏！”拿破仑有些恼怒：“你怎么知道士兵们没有光荣和梦想？你没上过战场，没有发言权。”

    “就算他们是为了国家或什么崇高的理想而死，为了换取将来更多的人的幸福生活。”我退了一步，继续说道：“可是，将来人的命是命，他们的命就不是命了？一个人死去，他的世界就结束了，别人于他们又有什么意义？”

    “苏！他们是为了国家。＂

    ＂国家？可是当国家不能保证我个人利益的时候，我又凭什么要为它付出生命？国家是大家选出来保护个人的不是吗？＂

    ＂多么偏激的想法！＂拿破仑说道：＂国家是统治者，就像长官统治士兵一样，人不能只想着自己，总要有人为了更多的人而牺牲，总要有人为国家的利益而流血。你的想法，请原谅我，虽然有些人文关怀，但偏激而幼稚。＂

    他站了起来，准备离开：“别想太多，这不是你该思考的问题。回去休息吧。”

    我愣愣地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是长官，掌管着这里的一切。而我刚同他争论的，是多么不适合以服从为至高标准的军人思维，他甚至可以说我在胡言乱语扰乱军心。我站起身，不再说话，只是冲他点点头，便告辞了。

    我路过病房，原来充满房间的**声变弱了些，我加快脚步回到了药库。快到的时候，突然瞥见有柳树，我记得，柳树皮可以治疗发热，但不总是管用，但是，不管怎样先试试吧，总比没有看着伤员在那里发烧难受的好。想到这儿，我便抱着树干准备爬上去，够点稍嫩些的树皮和树枝，结果还没爬几下，就听到有人叫我，差点没手一松摔下来。

    “苏！”路易叫道：“你在干什么？快下来！”

    “我要弄点柳树皮。”我紧紧地抓住树干说道：“治疗伤员用的。”

    两秒钟的沉默后，树下传来一声重重的叹息。

    “我说，有你这么爬树的么？”说完他一把把我扽了下来，我还没来得及惊呼，就跌到了他的怀里。原来我没爬多高啊，而且好不容易爬了这么点还被这小子给拽下来了。

    “你干嘛啊？我好不容易爬了点，你就这么给我拽下来，你给我弄啊？”我冲他发脾气。

    他无奈地摇摇头，几下窜到树上，刮了几片柳树皮，又麻利地跳下，递给我：“满意不？”

    “啊，谢谢啦。”我看着柳树皮，两眼放光，一激动一把抱住了路易：“谢谢路易小朋友！”

    他一下子僵在那里，我马上意识到不对，松开了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刚才是表示一下感谢而已……”

    话还没说完，路易就又将我环到了他的怀里。

    这回轮到我懵了，我愣了三秒钟才反应过来：“臭小子放开，放开我！”

    “苏……你听我说。”路易终于开口了，声音很低。

    “那你得先放开我啊。”我不满地嘟哝。

    他终于松开了胳膊，低着头像做错了事的孩子：“我以前没有上过真正的战场。直到现在，我才明白一个生命的离去是多么的容易……苏，有些话，不说怕以后就没机会了……”

    他定定地看着我，缓缓说道：“我喜欢你，苏晴。”

    我愣在原地，顿时觉得脑中一片混乱，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继续坚定地说着：“苏，和我在一起，好吗？”

    这小子，是在表白啊。这速度……我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我们不是总是吵架吗？怎么这么快这小子就杀回来说喜欢我了呢？还好见过贝尔纳多特对德西蕾更为闪电的求婚，现在也不至于慌了手脚。

    “路易，谢谢你的欣赏。”我看着他说道：“可是，我一直当你是弟弟啊。而且，我真的没有心情……”

    路易涨红了脸：“我以为，你至少会说把我当‘朋友’的，结果，弟弟……”

    “对啊，”我摆出无辜的表情：“我本就比你大一岁啊，难不成还把你当哥哥。”

    路易沉默了几秒，又看着我认真地说道：“苏，你需要时间对么？其实我也是。给我时间，我证明给你，我会让你幸福快乐。”

    “前方战事紧，我得走了。给我一个临别的拥抱好吗？”

    我在犹豫着要不要拒绝的时候，他已经轻轻抱了我一下。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我回到房间躺在床上，觉得身心俱疲，这一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

    听到有人敲门，我忙跳起来，拍怕衣服，却觉得口袋鼓鼓的不太对劲，忙拿出里面的东西一看，是一小捧莳萝。我怔怔地看着那小捧莳萝，心里复杂极了。

    “苏你没事吧？”本来虚掩的门一下子被推开了，拉雷说道：“看你半天没开门，以为出了什么事。咦，这是什么？”

    我忙把手中的东西别到身后。

    拉雷温和地笑了：“莳萝吧。你看，生活中也还是有美好的东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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