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章

    thu mar 19 16:00:00 cst 2015

    他们都猜一濑是延安来的特使，他买了书，又同书店老板对了暗号。彭正宇毕竟是从南京过来的，因此对不上号。他们没人监视他，黄蜜派去跟他的人倒更像保镖一些。每日蹲在寿司店的巷子口。

    彭正宇浑不在意，黏在寿司店不肯出来了。那歌姬是寿司店老板收养的女儿，日本名字叫作千枝。千枝长得十分清纯，并且轻易不出家门，天真娇憨中，带着些不通世事，很得彭正宇的意。

    这天彭正宇又拉了一濑要去。黄蜜道，“天天出去喝酒，像什么样子。我有一份文件，你帮我翻译一下。”彭正宇推了一濑过去，“要他帮你。”又对一濑道，“让他们看看你的中文。”

    彭正宇溜出长沙站，见月色十分好，又兼附近的黄包车都不见了，便哼着歌儿往那边走去。长沙城虽然比不得那些大城市，倒也是什么都有。原以为歌赛只有上海才有，难为长沙也有一个。心想着到了寿司店，喝着小酒，听听歌赛――不知道今天又是哪一个会赢。

    忽然从墙边蹿出一个人，拿手枪对着彭正宇。彭正宇被堵在巷子里，并不敢回头去看。彭正宇只笑道，“这位――姑娘，今天月色真好。”只听得那人冷笑一声，“可惜我那些战友，都见不到今天的月色了。”

    彭正宇奇道，“姑娘的战友在哪里？”

    那人冷冷道，“死了。”彭正宇啧啧道，“那也太可惜了。”那人冷笑道，“你来站里，黄蜜就把我们的人抓了。不是你告密，又有谁？”

    彭正宇道，“我表姐很厉害的，她侦破**，靠的并不是告密那一套。何况我又不认识你战友，我想告密也告不了啊。”

    那人道，“我们收到情报，有人和我们的交通员联系过，那个人是新到我们站里的。算来算去，也只有你了。”彭正宇道，“和你们交通员联系的必然不是我――你们交通员呢，我要跟他对峙！”

    那人冷笑一声，并不说话。望着彭正宇的眼里，火辣辣的尽是仇恨。

    彭正宇不禁打了个寒战，“他不会是――”那人道，“他虽然死了，最后给我们站里的同志还是留下了信息。你和他接头的时候，还有一个人在，那个人成功逃跑了。你如果跟我回去，和那个人对质。我就不杀你。”

    彭正宇苦笑道，“姑奶奶啊，您说的事情，我一概不知，我从来没有接过头，更不存在告密。我只是个学生――虽然毕业了穿上了军装，可我才从国外回来，确实什么都没有做过――”

    那人一步步走近彭正宇，将手贴在他的心口，“你的心里，到底想的什么？你以为，黄蜜会放过你？古往今来，有人因为告密而得受重用的？告密者，人恒疑之。”

    彭正宇不敢动，“姑奶奶，真不是我――和我一起来的，还有一个人。你们交通员只说在站里，并没有说是哪一个罢？那个人我也只是在武汉恰巧与他碰头的，我与他并不十分熟。他一定要跟着我来长沙，拦都拦不住――”彭正宇还在分辩，巷子外面有人过来，那人低声道，“黄蜜要来了，你要不要同我走？”见彭正宇无动于衷，那人往巷子深处跑，不见了。

    彭正宇见来人是黄蜜，摆出苦相道，“表姐，你可救了我。”

    黄蜜道，“你溜得快，我喊都喊不住――给你送枪来了。”彭正宇道，“要不是我忘了佩枪――”骂骂咧咧将手枪往腰上别，又奇道，“我送去洗衣房的时候明明卸了枪的――”

    黄蜜道，“丢三落四的性格总改不了。”彭正宇失了兴致，同黄蜜回到站里。黄蜜坐摩托车来的，黄蜜骑车，刘芳如在她背后，彭正宇坐在车斗里，路上忽然一下子静了。

    从彭正宇那里能看到黄蜜的半张脸，黄蜜时刻勾着的嘴角，像是在冷笑。

    到了黄蜜办公室，彭正宇又喝了杯茶压惊，将同那人说的话都告诉黄蜜了。黄蜜笑道，“你也是死脑筋，你就承认了，再见机行事不就好了？”

    彭正宇道，“共产党的手段我听多了。我要是承认我告密，她当场就能将我锄奸了。顾顺章可是被杀光了全家的。”黄蜜笑道，“看你以后还敢忘带手枪。”

    彭正宇道，“以后非但不敢忘带手枪，一濑也不能忘带。”黄蜜问道，“他身手有那么好？”彭正宇道，“比你可能还要强一点。”黄蜜只笑了一下，她在早几年，也十分好狠斗勇，现在不了，也没有与一濑比试的兴头。“我现在要操的心太多，武力往往不是唯一的解决办法。”

    彭正宇一走，黄蜜开了暗室的门，素君穿了夜行衣走出来。黄蜜笑道，“刚才表现不错。”

    素君惨白一张脸，“我好怕他夺了我的枪――”黄蜜道，“他一时间下不了那么大的决心朝女人动手。这也是我派你去的原因。”好生安抚了一番，忽然问道，“你怎么知道和共产党交通员联系的事？”

    素君“啊”了一声，“我诈他的――”黄蜜道，“你说到站里有共产党的时候，倒像是十分笃定。”素君道，“今天早上――我以为你正是怀疑了站里的同志――”

    黄蜜道，“你继续说。”素君道，“就算试不出谁是共产党，还能再观察后续的动作。站里的共谍一定十分慌张，会同城里其它共产党联系，便于我们一网成擒。可是曾站长的做法――我不太懂――”

    黄蜜道，“他无非是想与我争功罢了。他们中统，太官僚，又太功利了。”心中想的是素君白天替她说的话，“你看黄站长，她那样厉害，还不是被曾站长――”，又是敬佩，又是怜惜，倒教黄蜜心里暖暖的。

    让素君换装，并不打开暗室的门，素君便在黄蜜办公室脱了夜行衣。弯下腰的时候垂着胸，轻轻地一晃一晃，乳尖透过内衣挺了出来。内衣外没有包到的地方，自成浑圆的曲线，并不和内衣的边贴在一起，露出一条小小的缝。

    素君抬起一只脚穿裤子，膝盖将胸部一顶，挤出一条**。膝盖往下是细细瘦瘦的小腿，朦胧地照在灯下。黄蜜忽然想到了李景仁。这些该是李景仁看的。

    黄蜜起了疑，叫钟师把所有见过老吴尸体的人列了一个名单，她随后将钟师的名单加在上面。这样的名单她有很多份。没有一个人是在每个名单上的。也没有一个人从未出现在名单上――除了刚来的素君。站里到底有多少共产党？黄蜜靠在沙发椅上，长叹一口气。

    为什么共产党总是能让人甘心赴死？

    月亭穿一身亚麻袄裙，戴同色的阳帽，在图书馆废墟前等素君。当年学校把废墟上的残砖捡走，只留了几根柱子供人凭吊。地上另种了树，而今都长得十分茂盛，掩住了遗址，从外面并看不出来。

    听见后面有人过来，月亭笑道，“你来了。”

    来人却非素君，乃是一个穿着学生装的年轻人，不过二十出头的样子，模样俊朗，胜过钱宪几分。月亭以为是湖大的学生，抄近路走这里，笑道，“对不起，我认错人了。”

    那人见月亭一身素服，身前的土地上更插着三支香，疑道，“学姐是在拜祭什么人吗？”月亭点头道，“一个老师。”那人问道，“可是姓梅？”

    月亭后退几步，细看那来人，并不先说话。那人道，“我也是受人之托，来替一位朋友，祭拜她的父亲。今日是她父亲的冥寿，她因为种种原因，不能亲身前来，只得在故乡遥拜。我的中文名叫贺子湄。”

    月亭点点头。惠美子女儿之身，现在这个时候，确实不适合孤身来华。

    贺子湄取出几张纸，在香前点燃。一阵旋风吹来，那纸灰被吹散，飘飘落入草丛。

    贺子湄道，“这是我朋友祭奠她父亲的诗稿。”月亭点头道，“梅老师常将我们的诗寄回去，他说他家里有个小诗仙。”

    贺子湄闻言一滞，颤声道，“是说我――那位朋友吗？”

    月亭点头道，“想必是的――那天，梅老师还抄了我们的梅花诗――”却不能再对贺子湄讲了，因此只得轻轻一叹。

    贺子湄问道，“哪天？”月亭并不说话。贺子湄道，“学姐不说，我回去后，如何交待？”月亭心里也心疼美惠子，却不能说，只看着贺子湄身后，笑道，“你来了。”

    素君笑道，“哪里来的好俊俏的小学弟，给学姐看看。”贺子湄抬起头来，素君一愣，“你不是――我见过你――你是――”贺子湄问了声好，对月亭道，“原来学姐约了人，我改日再来拜会。”匆匆走了。

    月亭才想起没有给他留办公室的电话。

    素君猛然想起来，“他是一濑武藏！”那天一濑和彭正宇一起来站里，他们都见了，只是当时一濑一副勇武的派头，和方才那个儒秀的模样全然不同。

    可惜素君对一濑所知亦不多，怀疑他和彭正宇中有一个是共产党的事也不好告诉月亭。听月亭讲了他们方才的会面，素君道，“贺子湄，梅子鹤，她该不会就是梅老师的女儿罢。”

    月亭点头道，“我见她哀伤的神色，倒不像个外人。孤身女子为便于行走，打扮成男人的样子，也不少见。”素君点头道，“我算是见了比袁美云还像化身姑娘的人――可惜是个女孩子。”

    少叙一二，素君拿出一张新谱子给月亭，“你晚上唱这首歌好不好？”月亭接过来，唱了下谱子，“曲调很新奇。配哪首诗？”她平时做了许多诗，素君那里有一抽屉的，每每拿出一首来谱曲子，便有了夜阑珊的许多成名之作。

    素君道，“配七言的都可以。”月亭点了点头，“我一会儿去琴房练习。你吃了中饭再回去吗？”素君摇头道，“我趁早上人少才过来的。现在回站里还只算迟到，晚一点就算旷工了。”又道，“再晚一点就算逃兵了。”

    月亭将素君送到朱张渡，素君笑道，“祝你晚上顺利闯入前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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