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章

    sat mar 21 22:26:23 cst 2015

    黄蜜见时机已到，问道，“你们的昆曲社和诗社，有什么乡下来的同学没有？”素君梗着脖子，眼睛只看着前面，想也不想便回道，“没有。乡下来的同学都参加共产党的集会去了，向来不参加我们的――我只是听他们传，我自己一点也不知道共产党那些事。”

    黄蜜笑道，“我知道你是好的――就这样慢慢开，这个路口我们右转，你慢慢地，贴着路牙转，小心碾上去――”

    话音未落，素君果然将右轮碾了上去，前轮刚砸回地上，后轮又压了上去，“咣当”一下再回到地上，素君轻声道，“我好像听到车子哪里在响――”

    黄蜜安慰道，“无妨，下一个路口你再右拐，稍稍晚一点拐。”

    素君便画了一个大弧，将将贴着那边路上停在另一个方向的车子的前灯转了过来，惊魂未定之时，又听黄蜜问道，“她除了你，还有哪些要好的朋友？”

    素君随口说了几个名字，“……比我们小一届的……高中一起读的……棋社的同学……棋社后来她没去了，要好的就这一个……”黄蜜一一记住。素君说完才猛吸一口气，“黄站长――她们都是好人，我……”黄蜜点头道，“我知道，我也是怕有人利用月亭的身份。毕竟她有钱秘书长和钱宪的关系。”

    次日刘芳如领了名单带人去查，下午汇报时一个人也没有带回来。“都是家里有人的……见一面也难。”黄蜜道，“你不用直接去她们家，你先悄悄观察她们，看她们定时与哪些人来往密切，再往那些人身上找。她们行动颇受限制，必不会直接参与。”

    见刘芳如似有所悟，叹道，“你是我的特别助理，论理是不离开我的。我单独给你一个任务去做，也是想锻炼你。你多用点心，前后好好想一想――这个站里我最信任的就是你了。”

    钟师审那些抓来的人，带了一个刑讯科的人。

    乡民东拉西扯，因读书少，没文化，说话前言不搭后语，十分费劲才能勉强听懂。

    那科员皱着眉，“这怎么交差好。说审不出来罢，还有通共的嫌疑。”

    钟师笑道，“你没有听出来？”

    那人问他，“你听出来了？”

    钟师只将口供盖上，“我去汇报，你不用担心。下次我教你。”

    那人知道头功抢不去了，只得悻悻然。

    钟师向黄蜜报告，“他们晚上会有人在江边碰头。”

    黄蜜问道，“知道是什么人？”

    钟师道，“并没有说。只说游击队的混进了城，要跟城里的联系。请长沙站的同志多配合。”

    黄蜜笑道，“你到底怎么跟他们联系的，我竟然半点也不知道？不会抓来的人中真有共产党罢。”

    钟师道，“要是有，还是都杀了好。”

    黄蜜道，“那我成什么了――知道你不肯说，也罢，谁不留几条后路呢？”

    假装无事，将抓来的人都放了。放出风声，故意说刑讯科的今天立了功，奖赏大家。

    下午李景仁带人出去，因是去江边，长沙城内，也并未遮掩。

    白棠便见得素君有些焦虑，“敢来城里的，必然少些忌惮，我怕他正好撞见――”非要去。又不好要钱宪陪同。也不要白棠陪同，“这是我的私事，不能拉你涉险。”

    白棠只交待素君，“你拉住李景仁，他少说少动，自然没有麻烦。”

    素君到得江边，李景仁正靠在屋檐下，望着街对面的江堤。这一段水陆路相通，堤上视野开阔，是接头最好的地方。站里的人大多化妆成路人街贩，李景仁穿着西装的样子，素君倒认了一会子，“不像你了。”

    李景仁笑道，“别动，你就站在那里。”走过去对素君笑道，“这路灯把你照得特别好看。”看了几眼，还是把素君拉到角落里，“这里安全一些。”将素君挡在身后。

    素君问他，“西装哪里来的。”李景仁道，“刚到站里的时候买的，要求要有便装。”

    素君道，“难怪味道不对。”

    李景仁道，“我每次穿过都洗的。”

    素君笑道，“是放久了，有衣柜的味道，不是你身上的味道。你惯穿的衣服上面都是你的味道。”

    李景仁回头对素君笑道，“以为你不记得。”

    那一笑都藏在路灯的阴影里，只有李景仁当时的味道素君还记得。素君道，“要一直能这样就好了。”

    李景仁道，“除非一直抓不到共产党。”

    素君道，“只要我们在一起，抓不到共产党不好吗。”

    李景仁笑道，“只要我们在一起，就怎么都好。”

    一个身穿白底黑色格子纹大衣的女人，正伏在栏杆上看水中的月亮。她右手上拿着一个金属小酒壶，一下一下地敲打着栏杆，口中唱着，“街头月，月如钩，弯弯地挂在柳梢头。街头月，月如钩，弯弯地挂在柳梢头。母女沦落沿街走，低弹缓唱唱到泪双流――”

    她唱一阵子，转过身来，手臂倚在栏杆上，背对着江水，仰起头看天上的月亮。路灯照得她的嘴唇十分的暗，原本应当是艳丽的大红色口红。她穿一双黑身白头的细跟尖头高跟鞋，左腿屈起来，脚踏在栏杆上，仍一下一下替她嘴里唱着的歌打拍子。

    这时一阵江风吹过，那个女人的大波浪头发随着她的笑容一起展开，她停住了歌声，伸手去抚头发，不防脚下一歪，左脚的鞋子掉到地上，磕碰着跳了几下，到了栏杆外面。

    她转身蹲下去够高跟鞋，够不到。站起来看着鞋子歪着脑袋发愁，脸上仍是带着笑。

    一个正巧经过的男子，手在栏杆上一撑，轻轻巧巧跳到栏杆那边去，左手仍把着栏杆，右手将她的高跟鞋拾了回来。那男子跃过栏杆，要将高跟鞋还给她。那女人收回下巴，轻轻一笑，飞起眼睛看那个男人，朝他伸了伸左脚。

    那男人也是一笑，蹲下去替她穿上。她左脚上洒的月光，是第二层丝袜。他们身上照着的月光，是第二份微笑。

    那男人站起来，那女人笑着说了几句话，应当是在道谢。

    两个人说得开心，那女人便挽上了那男人的臂弯。那男人也握住了她挽着他臂弯的手。

    两个人说说笑笑，往江水流过来的那边去了。

    素君看得好笑，笑道，“原来还有这样子调情的。”见李景仁看得怔住了，忙问他，“你这是怎么了？被那个女人迷住了？”

    李景仁摇摇头，道，“我估计他们有问题――你去那边将那个洋行门口看报纸的鸭舌帽叫过来，要他带人跟着我。”自己往那两个人消失的方向跑去。身影不时便隐没在路灯外。

    素君等了约有一个钟头，看见站里的人从那边撤出来，纷纷上车回去。李景仁将车停在她身边，素君见仿佛没有抓人的样子，也不好问，只同他一起回站里。

    黄蜜问道，“没有抓到人？”

    李景仁道，“发现两个可疑的。”便将江边见闻说了。

    黄蜜问素君道，“你怎么看？”

    素君道，“我觉得不像――现在风气开放，两个年轻人，也没有什么不可以的。”

    李景仁道，“我先以为她敲击栏杆的节奏有异，后来发现她的歌声不在调上，这才起了疑心。”

    素君笑道，“她每一下倒是都在拍子上的。若说唱歌不在调上的人可多，怎么偏疑她。”

    黄蜜又问道，“身上搜出什么了？”

    李景仁道，“除了一些零钱，女的身上只有一支口红，一盒雪花膏，一把梳子，男的身上只有一方手帕――是男士用的。”

    黄蜜又问道，“附近有渔船没有？”

    李景仁道，“没有。路人都是匆匆而去的，没有将她的歌听全的。”黄蜜便看着素君。

    素君道，“每一句词都是对的，拍子也是对的，调子虽稍有点偏差，亦是人之常情。听全了的只有我们两个，可是我――我实在是听不出什么来――”便眼巴巴看着黄蜜。

    黄蜜笑了笑，拍拍素君的肩膀，道，“不用委屈。你听不出来，想必是没有什么。李景仁太多心。”

    这时刘芳如敲门，黄蜜让她进来后，她取出几张x光片给众人看，说道，“这是那个女的全身的片子，这是那个男的的――这是骨骼，这些是腑脏，王科长也说看不出异常。”

    黄蜜接过片子细细地看，又从书架上取下一本医学书，翻到人体构造的图片，一处处比对着。素君也凑过去帮她看。

    黄蜜在片子上指一处，她便在书中的图上指一处。剩下刘芳如和李景仁，一个看着黄蜜，一个看着素君，气氛尴尬暧昧。

    看完后，黄蜜轻轻“嗯”了一声，将书收起，问刘芳如道，“没有对他们不礼貌罢？”

    刘芳如摇头道，“没有。”

    黄蜜又问道，“还在三号院？”

    刘芳如点头道，“安排了四个人值守。”

    黄蜜点头道，“今天都辛苦了，大家回去休息。物证给钱宪，芳如你还是管我昨天交待你的事。明天再开会讨论――高铁行在不在，让他去三号院值班。”

    刘芳如出去叫高铁行，高铁行歇了一觉，顺路领了枪过来。

    高铁行拖着卡宾枪，身上便带了杀气，素君猛一见到，有些害怕，往黄蜜那边躲了躲。黄蜜顺手将素君拦在了身后，道“李景仁抓了两个人，你带两个人去替。他们抓人辛苦了，今晚上给他们休息，明天给你们放假。”

    按理，一个人抓的人，便一个人负责到底，只是黄蜜哪一个也不信，不敢让李景仁一个人办。

    高铁行问道，“有照片没有？”黄蜜心知他是谨慎，怕被人调了包他也认不出，盈盈笑道，“就你细心。没有照片，我和素君陪你走一趟，她见了那人。”并不提李景仁的名字。

    素君笑道，“谁说没有照片呢――这不是？”便将桌上的x光片给高铁行看。

    黄蜜笑道，“这能看出什么来――”却见得高铁行神色有异。

    高铁行道，“我看这个人的骨骼，像是习武之人，身手应当很不错。”

    刘芳如脸色一白，黄蜜问她道，“动手了没有？”

    李景仁道，“抓他们的时候，两个人很配合，并没有反抗的意思。”

    黄蜜道，“高铁行点上四个人去三号院，里面不论有什么，一个也不能跑。”又对刘芳如道，“通知钱宪带四个侦察兵，两个医疗兵过去。你开摩托车在门口等我。”招呼李景仁道，“你留下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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