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章

    sat mar 21 22:44:54 cst 2015

    搬一些衣物去湖大。就住在九舍。月亭帮她收拾，“你哪里来的这本德沃夏克？我找了好久都不见。”

    素君早就背熟了的，因笑道，“你先拿去。我――”

    月亭道，“不方便说就算了，总不会是李景仁送的罢？”素君因想着月亭不知和那写歌人什么关系，她要是含糊过去，被月亭传到了写歌人那里，有了什么偏差也不好，便笑道，“是不太方便说。我们去查抄一处共产党的电台，在那里发现的。我悄悄藏下了，没让黄蜜知道。”

    月亭笑道，“你放心，我不说。”

    素君笑道，“我只是怕黄蜜知道了不好。”

    月亭道，“听哥哥说，你在站里待得不错，黄蜜好像很信任你。怎么又把你发配过来了。”

    素君道，“她其实想要我监视湖大的学生。”因有着夜阑珊与写歌人的关系，想着能有所警醒也好，便将黄蜜所要求的都说了，只把她分析的那几点换成了黄蜜说的。也不知道写歌人能从月亭那打听到什么。

    素君只想月亭是写歌人便好了，待到革命胜利了，她们两个以掩盖了这么久的新身份见面，一定很有意思。

    还回来的时候成了门德尔松，“那本书我弄丢了――我在琴房练琴，出去上了个厕所，回来便被人换了一本。还留了个条说听我练得很熟，想必不需要书了，便和我以雅易雅――我追都追不到――”

    素君问她，“纸条呢？怎么留个条也不给你亲自讲，太没礼貌了。”

    月亭道，“我一气便将条撕掉扔了。这书这么薄，又是简化版的，谁乐意用，定是怕我不愿意换才强行偷走的。”

    素君笑道，“也不必着急。我都记得谱子，我替你默写一份就是了。”又想起月亭第一次被换谱子也是在琴房，便道，“这本门德尔松也留给我罢。”

    月亭道，“这个自然。”当晚钱宪来接月亭回家的时候，就给了素君一大摞画好的五线谱本子，“月亭弄丢了你的书，我也没地方赔，知道五线谱难画，先帮你画好线。”

    素君打开一看，白纸上画了五行一组的线，一点墨污痕迹也没有，侧边穿了孔，订的活线，方便她书写和整理，便笑道，“那我收下了。”

    钱宪道，“你少累着自己。”他并不知道写歌人和密码本的事。

    因不知道写歌人用的哪个密码本，门德尔松或德沃夏克，素君也想早些把谱子默写出来，李景仁几次找她吃饭，她都说在忙。

    李景仁道，“倒是听钱宪跟马白棠说去湖大找了你。”素君便将那本书怎样给月亭又怎样遗失说了，只隐去她从查抄现场昧书的事，“与你无关的事，非要我说，说这么多话多累。脑子都要抽抽了。打电话的地方又远，你是方便，站里就有电话。”

    晚上素君正在默谱子，听见李景仁在拍门，“你这么晚跑过来，也不用――我下午并没有怪你。”

    李景仁道，“我昨天就说来看你，被黄蜜派到乡下去了。下午她又安排我值班，我明天又要出去，这次要好几天――我就是想见见你。”

    素君道，“可惜我也不能陪你去――”

    李景仁道，“你不要去，你在湖大很好。”拿出一沓纸递给素君，“下午我在值班室坐了一下午，给你描了这些线。我听说钢琴曲要用五线谱写，你一边画线一边写谱子并写不了多少。就怕画得不好。”

    素君接过笑道，“你画的就一定好。”李景仁便坐在素君旁边看她画。情到浓时，轻轻抚着素君的头发，拿在鼻子底下嗅。眼睛看到素君露出的脖颈雪白一片，凑过去轻轻地吻。

    素君道，“你在这里不好，我――我都不能专心了。”李景仁道，“再看一眼，再多看一眼。”又让李景仁看了许久。

    待素君要睡了，李景仁坐在她床边，“你就躺下睡，我看着你睡。”

    素君道，“你在我睡不着――”

    李景仁低声道，“那就不要睡了。”俯下身子吻她，这一回有些重。

    这样吻过许多次，素君终于困得睡着了。许多年后，素君回想起那个夜晚，只记得白月如霜，李景仁身上有淡淡的松柏味。

    第二天素君醒来时李景仁已经不在了，桌上有一份早饭。

    还没有吃完，有人跑到楼下喊，“王素君，你的电话――”是站里打来的。素君才听了几句，恍然失手落了听筒，才怔了这么一瞬，便往外跑去。

    匆匆到了站里，并没有几个人在。说是大家都下乡去查学生社团了，黄蜜已经带了人去，都说不知道在哪里。素君跑到江边那个黑白格子大衣的女人和人接头的地方，她记得那附近有一个车站。那车站的停靠点中，城北的是在新康乡，素君便包了一只车往新康乡去。

    乡下路不好走，城外有租车的，素君来得晚了没有马车，只得租了一架牛车。

    到了新康乡转了一圈，去找百姓打听，素君虽然生得秀气，此时有些焦急，面色便不太好，又有乡民认得她是那天和黄蜜一起抓人的。开始百姓只说“不知道”，后来便斜着眼睛看她，不说话了。

    素君乘着牛车辗转了好几个村子，天色渐渐暗了，她又一天没吃东西，便有些虚弱。那驾车的也劝她，“不如明天再来。”

    素君哭道，“我朋友在这里，受了伤――我找不到他――”

    那驾车的问道，“你找谁？”素君道，“我找游击队的张队长。”

    那驾车的道，“你朋友是游击队的？”素君只胡乱点头，“是。”

    那驾车的道，“你莫骗我，游击队的都在乡下出入，怎么会有你这样体面的朋友。你朋友要是游击队的，那些老乡怎么都不给你开门？你莫不是出来打游击队的罢。”赶了车子便要回去。

    素君喊道，“我和张队长是朋友――我――”追了过去，那驾车的只不理她。

    素君细细听去，并没有交火的声音，倒是有车子过来。刘芳如驾车停在素君旁边，“转了一圈没有找到游击队，倒找到了张队长的朋友。”

    素君道，“我――我骗他的――”车后面还跟了十几个人。黄蜜也在。

    刘芳如道，“怎么正好我听说这里的游击队长正是姓张。”

    素君道，“我跟乡民说话的时候套出来的。”她以为只是黄蜜她们试她的，李景仁不是真的受伤，正要问黄蜜，听得附近传来几声枪响。

    黄蜜带人追过去，素君死活上了黄蜜的车，黄蜜道，“回来报信的只说遇到游击队，交了手，李景仁只受了轻伤，你不要太着急了。已经和附近的驻军联系，只要我们释放信号，他们即刻就会出动。”

    素君道，“为什么他们现在不过来――”黄蜜道，“他们现在是能不动就不动――这些我以后再和你说。”

    循着声音走了一些弯路，找到交火处时天已经透黑了。一个伤兵道，“李科长冲到前面去了――”素君想起李景仁昨天的表现，忽然觉得是有诀别的意味，对黄蜜哭道，“站长不该怀疑他的，让他现在为了证明――”便也下车要往前面冲。

    黄蜜好歹拉住了她，“你别去添乱。”递了一把枪给素君，“上好保险了，只要扣动扳机就可以了，知道吗。”见素君点头，这才带人往山上找去。吩咐众人，“声音都小一点，不要惊动了游击队。”

    找到李景仁时，李景仁浑身是血躺在一堆乱石旁边，一个人斜刺里蹿出来，扑到李景仁身上无声地哭，边哭边从包里掏出纱布往李景仁身上乱包。

    黄蜜见是素君，皱了皱眉，“你怎么跟来了。”吩咐了两个人把李景仁送下去。黄蜜见素君哀极之下还能克制声音，对她的心疼又多了几分，轻声道，“你和李景仁下山，我看他身上这么多血，倒不像都是他的。游击队员也走不远，我带人追过去给他报仇。”素君点头跟着那两个人下了山。

    哪知那两人将李景仁送下山便要折返回去，说是黄蜜的命令，要他们不要耽误，跟上大部队。

    素君哭道，“你们不送他去城里治伤――他会死的――”那两个人亦道，“违抗黄蜜的命令也是死。你给我们一条活路罢。”狠心扒开素君的手上山去。

    素君便是猜想黄蜜故意埋伏了人监视她。此时都顾不得，正好黄蜜的车在旁边，素君将李景仁扶上副驾，驾着车往城里去了。

    刘芳如听到汽车发动的声音，看向黄蜜，黄蜜望着素君他们开走的方向，脸上不知道是悲是怒。

    李景仁虽不再流血了，但也没有醒过来。乡下没有路灯，素君不敢大意，只看着前面，哭道，“李景仁，你听得到吗？你醒过来好不好――李景仁――”一遍一遍喊他，那边始终没有声音。

    素君心里一阵阵剜痛，再开不动车，停在路中间，伏在方向盘上痛哭起来。黑黢黢的夜里只有两只车灯亮着。

    忽然觉得头发被扯了一下。

    素君猛一回头，李景仁轻轻睁了睁眼，一只手还绞着素君的头发，见素君看向他，轻轻动了动嘴角。素君骂道，“我都哭成这样了，你还笑――”喂李景仁喝了些水，又一刻不停往前开去。

    李景仁张嘴想要说话，始终没有力气，素君每隔几秒都要看一眼他，看着他的眼睛还亮晶晶地带着希望心里才安宁。李景仁对她轻轻摇了摇头，挤出两个字来，“……看路……”

    素君道，“你嫌我车技不好――我告诉你，在美国的时候，我是我们系出了名的开车小能手，我们还开着车去山上打――打樱桃――”故意要说些有趣的逗李景仁笑，只是说着说着仍忍不住哭。

    李景仁咧了咧嘴，又笑了一笑，轻轻哼起了一支曲子――又好像是外文的歌，素君并听不太清，心里倒是渐渐安稳了。

    素君扭头道，“你省着点力气罢――”却见李景仁已经闭上了眼睛，素君吓一跳，又哭道，“马上要到了――李景仁――”李景仁又扯了扯素君的头发，闭着眼睛哼着那首歌，像是自己在哄自己睡觉。

    他仿佛睡得很深很熟，素君在怎么都叫不醒他，只有那支幽幽的曲子，带着他的鼻息。他只在素君叫他名字的时候，轻轻扯一下素君的头发，素君心里也重重地抽了一下。

    在医院门口停下，素君一个趔趄，正要下车，一缕头发还在李景仁手里。

    素君将他的手拿开，哭道，“马上就好了――”这一路上她不知流了多少眼泪。

    待素君跑到副驾驶座那一边时，只看见李景仁带着一身的血，往驾驶座那边爬去，素君给他包扎的地方都散开了，一股一股的鲜血还在往外面流。

    素君见有值班护士跑了过来，只大声喊道，“快来救人――”她见医生和护士都围了过来，天地间的影子都打了旋，看见李景仁被人抬进医院后，再忍不住，“吧嗒”倒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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