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阴谋（上）

    tue mar 24 21:15:23 cst 2015

    “我们不能再留在这了。”梁原用中文对林玲说，“收拾好东西我们准备走。”

    “你就这么不信大卫吗？”林玲蹙着眉头问道。

    “人心难测。”梁原三步两步上了楼梯，进入房间。

    “不管怎么样我们还是先等等吧。”林玲跟在他身后，看着梁原在房间内捣鼓着东西。

    “现在我们越等就越危险。”梁原随手将衣服塞进旅行包内，“无论如何都要小心，上海的事我不想重演。把你自己的东西收拾一下，我们出发。”

    “好吧。”林玲也是受不了梁原这草木皆兵的谨慎，唯有妥协，“我们走之前不跟他们说一声吗？”她打开柜子，整理自己的衣物。

    “说啊，怎么不说。”梁原焦急的从枕头底下拿出铁盒塞进口袋中，“只不过不能告诉他们我们去哪。”

    一刻钟后，梁原下了楼，他们四人见状诧异道:“你要干什么？”几乎是异口同声。

    “这一个月感谢大家的照顾，不管怎么样我们还得小心行事，无论大卫去了哪，对我们来讲是个未知数，所以还是稳妥一点的好。我们要离开这里，找一个新的住处。”

    彼得马上说:“梁，你不用担心，大卫不是那样的人。虽然他有时挺讨人厌的。”

    “是啊，”瑞秋附和道，“他不是那种卖朋友的人，他对朋友可谓肝胆相照。”

    梁原举手打住了他们的话:“我说了这是最稳妥的方式，不管怎么样，我们必须要走，明白吗？我们留在这就相当于定时炸弹。”

    “你出去只会树大招风。”约翰提醒道。

    “只要做一点伪装，也至少比这安全。”

    “对，梁说的对。”杰瑞忽然开口，他看向其余三人，“还记得我们上次我们去新泽西旅行吗，那时候雷也在。我们都看到了，大卫抓到了那个小偷，把瑞秋的钱包抢了回来，但是他没有报警，然后・・・・・・”杰瑞顿了顿“他逼迫小偷交出自己的钱包后才放他走。”

    “可是那天我们确实没钱用了，如果不是他我们晚上睡哪儿都不知道。”瑞秋试图为他辩驳。

    “可这终究是错的。”杰瑞说道，“他这种行为比小偷更可耻，简直就是一个强盗。”

    杰瑞扭头看向梁原二人:“你们快走吧，趁他还没回来。”

    梁原朝他点了点头，立即转身准备离去。

    “嘿！梁，等一下！”彼得叫住了他。

    梁原回头向后看去，彼得将一瓶棕颜色的酒扔过来，梁原随手接住。

    彼得平静的望着他:“89年加拿大俱乐部。难得碰到一个志同道合的酒鬼，你这么一走，也许以后都没机会在一起喝酒了。假如说哪天你回来，我们可以酣战到黎明。”他笑了笑，“路上小心点。祝你好运。”

    梁原扬了扬手中的酒瓶:“谢了。再见。”旋即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房子。

    “我们离开了他们，能去哪住？”路上，林玲询问梁原，“这里我们人生地不熟，而且我们还没钱。”

    “无论如何总有办法。”梁原拖着旅行箱，眼神复杂的看向林玲。他又让林玲跟着他吃苦了，而她再一次毫无怨言，他亏欠她太多了，现在即使如何弥补也无济于事。他们两个就像私奔出来的小情侣，无依无靠。“其实那天我的确去找了姜少楠，他跟我说了很多很多・・・・・・”

    林玲沉默了，默默地走在路面上，静静听着梁原缓缓道来。此时不知从哪吹来一阵清风，掀起他们的凌乱的衣角，那清风带有一丝凉意，不知不觉都已经入秋了，泛黄的树叶夹着细小的树枝徐徐飘动而下，七零八落的撒在地上，凄凉哀鸣・・・・・・

    ・・・・・・

    “你有完没完！”姜少楠怒呵道，“我没有错，你也没有错，我妈她也没有错。谁逼你喝那么多酒了？事业？你为了一点钱就连尊严也不要了吗？”

    “小兔崽子，你还敢教训我？！你看看你的成绩！”一个强壮的中年男子猛的一巴掌抽在他瘦弱的脸上，他直接飞了出去，狠狠撞在桌角上，额头上鲜血淋漓。

    姜少楠费力的爬起来，将身体靠在桌子上，无力的说:“你知道妈临走前说什么了吗？”

    “别给我提那个**！”男子酒劲上来了，红着脸骂道。

    姜少楠没有理他，仿佛在自言自语:“她说他受够了跟你住在一起，婚前海誓山盟，婚后呢？你给了她什么？”

    “闭嘴！”

    “无穷无尽的家暴。”他幽幽的说，“所以她才会离开你。”血液趟过他的嘴唇和下巴，滴滴答答的掉落在地上。

    男子忽然沉默了，用那凌厉的双眼死死盯着自己的儿子。

    “她不求你能大富大贵，她只求你不要虐待她，”他顿了顿，“和他的儿子・・・・・・”

    “你知道当初为什么我要留下来吗？”他虚弱的看着自己的父亲，“她当初问我・・・・・・要不要我和她一起走，我说不要，因为你照顾不了你自己。”

    “她走后，我基本上担任了她的任务，每天洗衣扫地，烧水做饭，都他妈是我・・・・・・你呢？”

    “你每次饭局回家都是醉醺醺的，你一边在那吐，我一边在那接。你知道多少次了吗？地上有多少块地板被你那恶心的胃水浸湿过你知道吗？我数过，”他慢慢站起身，缓缓的说，“没有一个・・・・・・”

    “她说过，如果我受不了了，我可以去找她，她将地址留给我了，而我把它・・・・・・撕了・・・・・・撕得粉碎・・・・・・我把最后的退路给断了，为什么？就是因为让我自己觉得你是我最后的依靠，是我最后的退路・・・・・・”按同龄人的心性来讲，他早该失声痛哭了，但是他没有。因为在同龄孩子的心还在热乎的时候，他的心已经凉了。“梁原在他父母死的时候，哭得感天动地，那时候我看到他，我心里也不好受。自打那时起，我就更加珍惜你们，生怕哪天你们从我身边离去，离开都好，至少我还知道你们存在。我就是怕你们・・・・・・离开人世啊，你们一走我就真的和一具行尸走肉没有区别了・・・・・・”

    “结果你却一而再，再而三的堕落，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慢慢地已经当你死了。这些年我已经长大了，不仅可以照顾我自己，还可以照顾你了。我时常想，如果我一个人活着，是不是会比现在更好・・・・・・”

    父亲忽然走到他面前，一把抱住了姜少楠，在他耳旁轻声说:“这些年是爸爸错了，原谅我好吗？小楠？不要像你妈一样离开我・・・・・”

    姜少楠苦笑了一声，慢慢抱住自己的父亲:“你不是我爸爸，你只是具行尸走肉。”他声音忽然变得嘶哑起来，“你即使酒醒了，身上、衣服上、头发里、嘴里也还有酒味啊，怎么洗都洗不掉啊・・・・・・”

    父亲突然挣脱开他的怀抱，跌跌撞撞地后退，倒在墙壁旁，不知什么时候他的胸口里插着一把钢锥，冰寒刺骨，直直插进跳动的心房，鲜红的鲜血从肋骨间迸流而出，撒在了身上的衣服和地板上。

    他最后临死前看到自己的儿子是那可怕阴森的笑容，眼神中充满了满足和喜悦。

    多少年来，每天父亲也是这样倒在墙边，不过这次洒满地板的不是胃水，而是鲜血。

    “我还想玩一次开飞机啊・・・・・・在你们俩的手臂上・・・・・・为什么你们那时候手臂那么温暖，现在却冰冷如刀・・・・・・”他默默看着墙边的父亲，不，不是父亲，而是尸体・・・・・・

    时间过了很久很久。

    16岁的姜少楠独自行走在冬夜的寒风中，他什么时候出的家门，什么时候走上街道他都不记得了。他杀人了，而且是自己的父亲，但他却没有丝毫的自责感，他自己也说不上来现在是什么感觉。寒冷的天气麻木了他的脚心，蔓延到他的心。

    他走上了一座桥，身旁车流带着引擎的轰鸣声疾驰而过，带来一阵又一阵冷风。这是著名的杨浦大桥，在寒冷的冬夜，这座大桥依旧灯火通明，永不停息的运作。

    他起身爬到栏杆上，站起身，俯视着黄浦江的繁华，数不尽的船只带着数不尽的灯光屹立在漆黑的江面上，平静的驶向四面八方。

    他忽然觉得自己很渺小，犹如尘埃，他死了，这个世界还在运作，也许会有新闻报道他的死亡，但人们看了一眼之后一笑了之，因为没有人认识他，他死了人们不会伤心，也许会更加快乐的活着，说什么把自己的每一天当做自己最后一天活着，这样生命会更加精彩，屁！他们不懂什么是死亡，死亡有多可怕，轻于鸿毛还是重于泰山？没有人会缅怀死者的故事，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人总是向前看的，不是吗？对，总是向前看，总是向前看・・・・・・在他们身后落下了多少不该失去的东西？

    何为死亡？也许只有你亲身体验过才知道，可那时候你自己不存在了。

    姜少楠慢慢张开双臂，看向前方遥远的地平线。江面过后，是层层叠叠的高楼，有高有低，参差不齐。圆月正当空，天空中数颗明亮的星辰挣脱云层的怀抱，闪闪发光。姜少楠闭上眼睛，轻吸冰冷的空气，就像里约热内卢的救世基督像，身体缓缓前倾，从杨浦大桥垂落而下，速度接近指数倍增长。

    旋即咚的一声落入无底的江面，溅起无数的水花・・・・・・就是这种感觉，冷，无穷无尽的冷。这才是最真实的世界，黑暗冰冷。

    姜少楠在这个漆黑的世界呆了多久？一天、两天……一年、两年？・・・・・・

    当姜少楠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在一个小房间里，空调的暖气呼呼地向他打来，温暖了他的身躯。

    张伯在他身旁，戴着老花镜，一行一行地阅读报纸上的文字。张伯见到姜少楠醒来，与他相互对视，久久沉默。

    “你应该高兴我年轻的时候参加过国家游泳队。”还是张伯率先打破了沉默，他回头继续读着报纸，“・・・・・・清醒了吗？”

    姜少楠没有说话，他们简短的两句语早已胜过千言万语，他知道张伯说的是什么意思，他自己也明白。

    “他逼我的。”姜少楠裹着被子，淡淡的说。

    “我知道，谁都有叛逆期嘛，当年**的时候我还做过红卫兵头头，打死过不少老师・・・・・・甚至是我的爸妈。”张伯也淡淡的回应。

    “清醒了吗？”他又问了一遍，平静的话语中不带有一丝涟漪。

    姜少楠默默地点了点头。

    张伯放下了手中的报纸，平静的望向姜少楠，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张伯冲他会心一笑:“欢迎来到成年人的世界。”

    ・・・・・・

    姜少楠坐窗前，默默吸着手中的香烟，任由烟气在他肺内肆意逃窜。他当年来到美国洛杉矶，就是想开一个店铺，因为这里没有人认识他，然后平平淡淡过完一生，与世无争。

    自从梁原走后，他已经坐在这一天了，不吃不喝，只是不断吸着香烟，慢慢回忆着自己永远无法遗忘的记忆。

    那晚的黄浦江就像一面扭曲的镜子，他想就此死去，结果获得了新生。张伯不仅救了他的生命，还救了他的生活，这个世界上没有小人物・・・・・・关键是你想做什么样的人・・・・・・

    窗外人来人往，各自忙着自己的事，谁也没有发现这个并不引人注目的窗口里还坐着一个人。

    他的神瞳孔倒映时光交错，眼前烟雾缭绕。沙发旁的电脑屏散发银蓝的光线，照亮了他的侧脸。

    电脑上是一个中文网站，黑色的字体写明了上海天然气管道爆炸事件，他全看完了，梁原说的对，事情远远没有他想得那么简单。

    姜少楠忽然起身，急步离开房间，“阿金！我先出去一下！可能很晚回来，如果我回不来你先打烊！”他丢下一句话就离开了店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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