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篇一 傻娃

    wed apr 22 20:57:37 cst 2015

    刚刚步入秋天，秋老虎肆虐的厉害，好像比夏天更热了一丝。

    当傻娃牵着他那几头宝贝黄牛慢悠悠穿过胡同的时候，照例引起一阵阵哄笑，衣衫褴褛的老汉儿们依旧躺在几垛玉米秸秆下呵呵笑的喘不上气来，叼着烟袋眉毛都绽开的笑，“瓜娃子儿都八岁喽，裤裆还没缝上？”

    傻娃用力擦擦鼻涕嘿嘿笑，“没，俺，俺，俺东家说了，只要到年底，给俺做大棉袄棉裤呢！”

    众人哄笑，咳成一团，一个咳的上气不接下气的老汉擦拭着胡子上的痰迹笑“傻娃子，真是傻娃子。这么下去可咋找婆姨幺！”

    众人哄笑，傻娃也笑，尽管不知道笑的是什么。

    傻娃就是傻娃，快乐的傻娃，放牛的傻娃，天生快乐的放牛娃。

    打记事那天儿起，他的人生便与牛紧紧绑在了一起，他吃在牛棚，住在牛棚，带着那几头牛儿快乐的生活在一起。

    东家是方圆几十里有名儿的大地主，那可是出了名的有钱，吃的山珍海味，穿的绫罗绸缎，住的深宅大院，他竟然敢隔三差五的吃上一顿肉丸子，更是顿顿大白馒头，那真儿真儿是神仙一般的生活。

    记得曾经有一次自己生病，东家破例赏了一个长满绿毛的馒头，每每想起这事儿，傻娃总会傻乐，太香了，那味道足足回味了几个月，长那么大第一次吃那么好吃的东西还真让人感动呢。

    傻娃很卖力，把牛喂得油光水滑，山边儿有片杨树林儿，穿过树林儿有片非常肥沃的草地，把牛一撒，舒舒服服躺在树荫中睡上一觉，日落黄昏再牵着牛悠悠哉哉回家，给东家打个照面便结，这日子儿过得，给个神仙都不换呢。

    东家人很和善，时常亲自给自己打赏残羹剩饭，就是东家那小崽子不行，老欺负自己，每回碰到都让傻娃跪下当牛，驮着小崽子来回爬上几个回合。

    傻娃不傻，溜溜达达来到门口，先左右瞅上几眼，没人？迅速牵牛躲进牛棚重重拴上门，悠哉哉躺在干草上傻乐。

    吃饭的时候，东家便会喊上自己，跟打杂的仆人一块吃，吃的真心不错，大杂菜饼子管饱，用做菜剩下的泔水熬一锅汤，吸溜吸溜喝上，那是一个爽。

    有时候，东家婆娘会摸摸自己脑袋叹口气“可怜的娃娃。”

    可怜？球，自己真心没觉得可怜，放牛多好？为啥可怜？

    村儿里人和善，尽管喜欢调侃，傻娃不觉得这些乡亲有啥坏心眼儿，反而觉得亲近。

    闲暇时刻，傻娃总会偷偷溜到胡杨镖师家瞄几眼，呲着牙傻乐。

    这个胡杨胡镖师可是大名鼎鼎，相传祖上开镖局，曾经给老佛爷压过镖去承德，名声赫赫，当地有云，有钱的家姓王，有拳的是胡杨。

    胡杨三四十岁，强壮的令人心悸，常常提着两个石锁满村儿乱转，引起一片哄叹，便会得意洋洋吹嘘一番自己家族的历史，志满意得的溜溜达达回家。

    傻娃羡慕，真心的羡慕的要死，如果自己有这身功夫，能给东家多干多少活？要是那小崽子再欺负自己，哼，就是当牛爬起来也吓死他！

    憋了几日，傻娃终忍耐不住，傻笑着拦住胡杨，傻笑“我想学，学……”

    胡杨哈哈笑，瞅着那瘦弱的身体摇头，随手扔下石锁“提起来，你就是我徒弟。”

    石锁号称八十八斤，傻娃五六十斤的身躯也着实提不起来，不过傻娃还真有股子不服输的劲头，每天儿都堵住胡杨，试验一番。

    日久天长，这成了村里一景，每当傻娃试石锁的时候都会簇拥一堆无聊的村汉，哄笑不已，叫着好鼓励。

    终有一日，胡杨已经厌烦，看着傻娃皱眉“走吧，我的本事你学不来。”

    傻娃乐，擦擦鼻涕“我想学。”

    胡杨转身走，傻娃挡住吃吃笑“学，想学。”

    众汉子笑，前仰后合，那些端着盆的婆娘更是笑的直不起腰来。

    胡杨脸上挂不住，哼哼几声“看好了小子，你真好烦！”转身一脚重重踹在碗口粗的树上，树轰然摇摆，树叶哗啦啦掉了一地。

    “学会了没？走吧！”转身提着石锁离去。

    傻娃目瞪口呆，这脚力，一脚下去真的有可能把牛给踢死。

    看着远远离去的胡杨，傻娃拼命鞠躬，如获至宝一般回到家。

    自此，每每放牛路过树林的时候，总会对着那颗拳头大的小树重重踹上一脚，学着胡杨呲牙咧嘴那样大吼“你真好烦。”

    小树摇摆，还真有绝技的模样。

    日日复日日，年年复年年，每天傻娃总会对着那颗对眼儿的树拼命踢，“你真好烦！”然后呲牙傻乐，心情也好了不少呢。

    就在树苗摇摆之中，岁月如流水一般哗哗流淌着，傻娃个儿长高了，胡茬也多了不少，个儿高了，壮了，还是那么傻，整天傻乐，整天被人调侃，小崽子倒是很少欺负自己，被东家弄出去求学去了。

    调侃自己的人换了一拨又一拨，曾经在记忆中的老头好像坟头的草都挺高了吧。

    每回路过那几个荒冢，傻娃总会发会呆，编上几个草环压在坟头，摇头晃脑乐半天，默默去欺负那个树去休。

    傻娃大了，树也粗了，足足有腰身粗呢，照例踹上一个时辰，大树摇摇晃晃竟然多了一丝韧性，片叶不落，常踹的地方竟然淤积成了一个树瘤子。

    傻娃好像多了很多心思，尽管还是傻乐，可是眼神中多了一丝落寞与迷茫。

    东家老了，整日躺在那张舒舒服服的床上抽烟，吃的倒还是依旧，只是那承诺的棉衣棉裤依旧如梦一般。

    好像……不知道什么时候，傻娃对放牛失去了兴趣，这与生俱来的放牛本事好像……也就那样。

    日渐沉默，傻娃再也不用傻笑来应付村人的调侃，调侃越来越少，整个村儿也就死寂了下来。

    又是一年秋草黄，牛生了小牛犊，傻娃的队伍又壮大了一丝，驱赶足足五六十头牛，还真有了一丝大将军的风采。

    这时节风不太对，听闻东洋人来了，这偏僻荒寂的村子也骚动了起来。

    村口竖起一个擂台，就在曾经的碾谷场，拆了两家庄户人的房梁搭起来，那旗子飘得真是漂亮。

    十几个东洋兵的簇拥一壮汉站在擂台上威风凛凛，那鼻子下的一撮仁丹胡还真让人笑呢。

    东洋人很怪，非常奇怪，穿着木头鞋整天在村里乱窜，听那话好像寻找劳什子支那第一高手挑战。

    这荒村野岭哪来的高手？傻娃想笑，那胡杨师傅此时也老的厉害，他算高手？

    过不一天，胡杨师傅还真被这些东洋兵打听了出来，被用刺刀推着就上了那擂台。

    东洋那汉子个子不高，状的厉害，简直比胡杨爷年轻的时候还要强壮，那两只胳膊粗的简直能顶上牛腿了。

    对战那会儿，全村儿倾巢而出，其实说句实话，村里人对于胡杨爷还是真心抱有希望的，毕竟祖上伺候过老佛爷的主，说不得还真有些绝活藏着。

    其实对战很简单，胡杨爷亮了几手石锁绝活，刚刚一个亮相，众人的叫好声还在嗓子眼儿的时候，那东洋汉子猛然一拳，胡杨爷就飞了。

    飞的挺高，重重摔在擂台下的石锁上，血一口口的喷。

    傻娃脸色蜡黄，因为他就站在身边儿，看着胡杨爷如死鱼般挣扎着，吓得浑身冰凉手脚不听使唤。

    胡杨爷好像看着自己，眼神很奇怪，他竟然在笑呢，呲牙慢慢的笑，血一口口的喷着笑。

    “孩子，别怕呢，爷不害怕呢。”胡杨爷慢慢伸手，沾血的手轻轻拉住傻娃“别怕呢，不怕。”

    胡杨奋力挣脱那只沾血的手，躲得远远的拼命擦拭，眼泪汪汪拼命擦拭着。

    东洋壮汉也笑，笑的前仰后合，村里婆姨吓哭了好几个，捂着嘴盈盈的哭。

    东家来了，住着拐着跳脚的骂，一声一声咳嗽的厉害，指着东洋壮汉骂。

    生平第一次，傻娃看到了东家的愤怒，没想到这驼背老头竟然还有这么大的脾气。

    东洋壮汉好像生气了，抽出雪亮的长刀跳下来只是一刀。

    东家的脑袋便飞上了天，血慢慢喷涌，四肢仍然抽搐着。

    “还有谁？”壮汉把傻娃吓着了，这东洋人怎么比老辈人讲的马虎都凶残？都冷血？

    东家婆姨疯了，哭天抢地抱着老东家脑袋哭，就哭，哭的喘不上气来。

    可好，又是一刀，安静了，东家婆姨的脑袋飞出老远，重重落在一东洋兵身边。

    东洋兵哈哈笑，奋力将脑袋踢飞出去。

    村里人吓住了，拼命向后躲，生恐那些杀人不见血的魔头沾上自己。

    两边架上了机枪，几个东洋兵挨着挑年轻强壮的后生上台，然后一个个被打了下来，眼见不活。

    就连瞎眼二嫂那个十三岁的孩子都被架了上去，然后想跑，被刺刀生生捅了几个窟窿。

    第一次，傻娃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叫愤怒的感觉。

    真的愤怒了呢，当拉到第七个后生的时候，傻娃笑了，站出来挡住那个后生“我，我打。”

    东洋兵笑，笑的喘不上气来，傻子也能打擂台？壮汉摇头，傻娃被推搡到了一边。

    傻娃执拗的很呢，就挡在后生面前傻笑“我呢，我打呢。”

    壮汉笑摆手“让他上，我让他打。”双手抱胸笑盈盈看着傻娃。

    傻娃跌跌撞撞爬上被血沁染黏糊糊的擂台，傻笑着看着双手的血，奋力在衣服上擦拭。

    “打，打我。”壮汉摆手，雪亮的牙齿只晃眼，真的如豺狼一般。

    傻娃看看四周乡亲，傻笑挠头，跪下磕头，拼命给每一个乡亲磕头，给濒死的胡杨爷磕头。

    乡亲哭声一片。

    站起看着壮汉，傻笑“你真好烦。”突然脸色变，如愤怒雄师般怒吼咆哮，“你真好烦。”

    一脚踢出，如风雷动，如疾风闪电。

    壮汉瞳孔只来得及看到脚放大，人已经飞了出去，如断线风筝一般飞了出去。

    一阵骨头碎裂的声音，壮汉重重撞在房梁做的支撑架上，狂喷鲜血，半晌，挣扎站起，怔怔看着傻娃噗通跪倒竖起大拇指，“高人。”

    一头栽倒，再不动弹。

    周围响起阵阵枪栓声，傻娃站在擂台傻笑。

    起风了，烈烈风吹散傻娃乱发。

    胡杨脸色涨红，竖起拇指狂笑，咳嗽狂笑“好，好，好汉子！”

    全村人齐齐竖拇指，齐声吼“好汉子，好好！”

    东洋兵怒喝声声，枪口齐齐对准傻娃。

    胡杨挣扎爬起，扑倒端机枪东洋兵咆哮“孩子，跑，跑，记住为全村儿报仇！”

    村儿活了，无数妇孺老幼齐齐涌上，死死挡住傻娃，用身体挡住傻娃。

    孩子，老人，妇女不要命一般冲上，挡住傻娃，挡住那村里的根，挡住那村里的魂儿。

    跑，傻娃跳下擂台拼命跑，拼命跑，在田野中迎着风如飞一般。

    枪响了，密集的枪声如筛豆子一般，傻娃哭了呢，拼命哭，拼命跑，迎着风，迎着落日，拼命跑。

    全村三百一十八口，尽屠。

    不，有一个，有一个复仇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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