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篇三 英雄无名

    wed apr 22 20:59:03 cst 2015

    活爷叼着烟袋抱着枪悠哉哉的抽着烟，壕沟头顶铺天盖地的炸弹声震耳欲聋，沙石横飞。

    炮声稍稍停歇，硝烟弥漫，活爷费力拍拍身上的泥土，怒骂一声“这小鬼子，真富裕倒是。”

    “上壕沟，鬼子要冲锋了！”

    随着一声凄厉的叫喊，从松散的泥土中陆陆续续爬出几十个褴褛的汉子爬上壕沟。

    当林哲第六次挎着铜号拖着那支断了枪托的中正式步枪从他身边爬过的时候，活爷笑骂几声，用力一踹“怕死的小子，你是司号员，快点爬！”

    林哲脸色有些发青，从副连长被炸死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心里有些怵了，那血流横飞一塌糊涂的的架势简直大大出乎了自己的意料。

    副连长死的很惨，那带着尖鸣的掷弹筒炮弹正巧在他脚下开光，好，这下光荣的可是痛快。

    捧着那仅剩下的半拉脑袋，林哲瑟瑟发抖，那脑袋上的眼睛睁着，仍然怔怔的看着他，好像在问“为啥，为啥是我？”

    为啥？林哲想哭，真的想哭。

    还记得副连长曾经用那只粗糙的大手拍着自己的肩膀，扯着嗓门大笑“大学生？这个傻小子，跑这里来当兵？不怕死？”

    “怕死？国家兴旺匹夫有责，纵然战死沙场无悔，无愧！”

    副连长听到这句话，眼神好像很低落，很怜悯，迟疑的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咧咧嘴摇摇头叹息一声“好小伙子，记住，要勇敢冲，子弹专打胆小的。”

    为什么叹息？至今林哲也有些不解，炮弹落到脚下的一瞬，副连长好像很惊讶，不解，那个表情真的让林哲惊惧了，害怕了。

    抗日，抗日，自己想过无数回，战死沙场的场景也想过无数回，在校园的时候，无数次罢课游行，示威，林哲总会冲在前面，面对军警的高压水枪，棍棒毫不屈服，被广大师生誉为抗日急先锋。

    急先锋？曾经自己以为自己真的不怕死，现在……林哲真的想哭，想爹娘，想回家，真不是当英雄的料。

    山下黑压压的的鬼子不要命的冲锋着，子弹简直如暴风骤雨一般，伴随着不时惊雷办的爆炸，太疯狂了。

    五次冲锋，一个营就只剩下了几十个汉子，营长光荣了，教导员儿光荣了，啥玩意儿的干部统统的光荣死球了。

    转头看，活爷这老不死的倒是活的挺滋润，呸，这老王八蛋，该死的倒是不死。

    活爷是连里炊事兵，年纪不小，据说打爬雪山过草地这老家伙就是红军炊事兵，命倒是硬的可以，部队被打的换了一茬又一茬，可您说说，这根老柴火棒就是不死，难怪别人连名字都忘了，就叫他活爷。

    林哲与活爷好似天生的死对头。

    谁也看不上谁的做派，谁也听不上谁的声音。

    林哲看不惯活爷那吝啬到极点的举动，这该死的老家伙，竟然每次烧饭的时候，放多少盐都用一杆儿小秤称一下，生恐多放了一点儿。

    谁要敢偷吃一点儿，活爷能追着你骂出五十里，三天三夜不重复，让你从连里臭到营里再臭到团里，出名的臭脾气。

    活爷也看不过林哲的做派，这带着黑框眼镜的文弱书生，竟然每天洗脸，而且还刷牙，球，把那个小头梳的溜光水滑瞅着就闹心。

    更让人讨厌的是他隔三差五的来讨热水，不是喝，洗头，这热水多金贵，得用多少柴？庄户人哪用得着这个，败家玩意儿！

    反正也忘了什么时候，俩人就结了仇，林哲总仗着是连部文书兼司号员的身份说些风凉话刺激活爷，没少赚点便宜。

    活爷也仗着炊事班长的身份每次偷偷给林哲的缸子中不是放点沙子就是石子儿，膈应死这小子。

    清晨，团部命令，阻击鬼子，必须坚守阵地七个小时，当这个命令被读出的时候，活爷表现的非常奇怪。

    别人都是精神抖擞热血沸腾，这老家伙脸色灰暗，就跟疯了一般，也确实疯了，竟然破天荒的拉着每个人絮絮叨叨，不厌其烦的讲述着什么，甚至把自己的命根子都拿出来，每人多添了俩菜饼子，不过啦？

    老家伙好像哭了，躲在墙角偷偷的抹眼泪。

    “怕死鬼！”林哲鄙夷的扫了一眼，赚俩饼子也不错，活爷经过林哲，用力摁下两个饼子，手久久不愿松开，饼子都被那只脏手抓的变了形，嘴角颤抖半晌，长长叹息一声，走了。

    叹息，又是叹息？愤怒的烈火在胸中升腾，看不起我？一个炊事兵也看不起我？

    凭什么？看谁怕死，林哲用力咬下饼子，苦涩的滋味在口中流转。

    打退了多少次进攻？忘了，十一还是十三次？

    林哲脸熏的焦黑，拼命擦擦镜片再次退出弹壳，从被鲜血浸透的泥土中扣除几发子弹，在身上擦拭几下，再次推上一发子弹。

    日落黄昏，夕阳在被炸断的树边慢慢坠落着，太疲惫了，太累了……它也累了。

    新的一轮炮弹又将阵地结结实实梨了一遍，稍稍停歇，林哲熟练地从血泥中钻出，慢慢费力的爬上阵地。

    四周空寂，只有风的声音，林哲仓皇环顾四周，再也没有一个人钻出。

    “还有活人吗？还有吗？”林哲被硝烟熏得不断咳嗽，带着哭腔喊，仓皇找寻着。

    惊风阵阵伴随烈火灼烧木头噼噼啪啪的声音。

    身后一声尖锐枪响，一枚代表可以撤退的红色信号弹高高飞起。

    林哲扬天躺下，扔掉枪放声大哭。

    七个小时，七个小时啊……三百多兄弟，三百多兄弟啊！

    没了……

    “还有，还有活人吗？任务完成了，可以撤了……”林哲喃喃，空洞的看着天空，血红的晚霞映的大地一片苍茫。

    眼泪从黑乌乌的脸颊滑落，与身下的血污混合在一起。

    “瞎咧咧啥？”不远处泥土中一个苍老的脑袋费力钻出，不满的骂了几声。

    “活爷？”林哲翻身爬起，惊喜交加，此刻这个可恶的老爷子怎么就这么可爱？

    爬上阵地，喘了几口气，活爷一乐“小子命硬，不错。”

    脸色随即黯然，强笑几声“就剩咱爷俩？”

    林哲用袖子擦拭着眼泪，点点头。

    “还不错，还不错。”活爷好像哭了，转身背对肩膀一抽一抽。

    “活爷，咱走吧。”

    “走？”活爷瘦小干枯的身躯在脏烂的军装中不断晃荡，盘腿蜷缩，摸出烟袋默默点燃。

    “活爷，咱走吧？”

    活爷有些呆滞，默默点头却一动不动，半晌，一袋烟抽完，咧着嘴笑，笑的很淡然。

    “小子，看着后面那条路，把枪扔了，跑，拼命的跑，千万别回头，回家去吧……”声音空灵，如**，如叹息，叹息了一辈子的叹息。

    林哲茫然，身后小路蜿蜒到很远的地方，只要顺着小路就会撤出去了。

    “你？”

    “我老了，跑不动了，打仗一辈子，我跑了一辈子，这些个老伙计一个个。”一声哽咽，手颤抖，又是一声长叹，长长的叹息。

    “你瞅瞅，鬼子又来了。”活爷用烟袋指指山下正在组织进攻的散兵线“我这把老骨头替你挡会儿，走吧，孩子。”

    “要走一起走。”林哲好像心被刺了一针，疼，酸，苦。

    活爷慢慢摸起一把枪，认真的用袖子擦拭着，斑驳的胡须随风飘散“老了，都说光荣，我盼了一辈子也没光荣，我想光荣，我想光荣了你明白不？不然没脸去地下找他们了。”

    “不……”林哲失声痛哭，死死抓着活爷胳膊。

    活爷暴怒，抬腿踹倒林哲，猛然站起怒喝“滚，记住我出去后你就给我跑，跑！”

    脏袖子擦擦嘴角，认真整理妆容，笑吟吟看了一眼林哲，忽状若疯虎般大笑，抬腿将脚下铜号提给林哲“小子，跟我吹个号。”

    风呼啸，排山倒海，活爷傲立阵地大笑“小子，吹冲锋号，看我杀敌呀！”

    震聋发聩的号声喷涌，如潮一般尽情发泄着愤怒，激昂热血。

    活爷双眼怒瞪咆哮如虎“一营炊事班，冲锋，杀……”

    枯瘦的身躯仿佛带了无边的力量，杀，迎着落日，迎着鬼子，迎着风，杀，杀！

    鬼子骚动，惶惶不安。

    一个老头子，在风中健步如飞，迎着无数的敌人发起最最疯狂的反冲锋。

    冲锋号不停，冲锋不停！不停！

    不知道吹了多久，山下响起一阵密集的枪声，号声停歇，枪声停止。

    喘息，大口的喘息，缺氧让眼前一阵阵发黑，眩晕。

    林哲用力摔铜号，破口大骂，破口大骂，不知道骂的什么，骂的是谁。

    转身，小路延绵，夕阳如血。

    抬腿，脚步重如千斤，久久无法迈下。

    林哲大哭，疯狂大哭，指着遍地忠骨破口大骂“你们这些混蛋，王八蛋，混蛋，混蛋！”

    猛然从泥土中抽出一支枪又哭又骂“混蛋，王八蛋。”

    提着枪，站在阵地上哭泣，胆怯的看着山下，扶了扶眼睛，咆哮几声，用力煽脸，拼命拍脸，打的口角流血鼻青脸肿。

    如狼一般哀嚎，如疯狗一般咆哮“娘，爹，连长，活爷，我不是孬种，不是，不是！”

    高举枪，哀嚎，哀嚎“一营，冲锋，冲啊。”

    冲锋，冲锋！

    山崩地裂，山呼海啸！

    冲，冲！

    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杀，杀，杀！

    夕阳血

    风云变幻

    战旗乱

    沙场征战。

    潇潇壮志血光现

    豪情怒向苍天发

    不破倭寇誓不还

    青山葬忠骨

    峰峦缅苍茫

    无悔世间走一场

    阎罗殿共闯。

    英雄何须世人赞？

    肝胆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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