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如风一样】

    tue apr 14 23:39:50 cst 2015

    火堆噼噼啪啪地烧着。

    映亮了于卓阳一身的伤疤。

    多年压抑的生活，于卓阳已经把自己看成了一只活鬼。

    唯一能感觉到痛苦的时候，是他身上的骨头断了的时候。

    从开始执行任务至今，他的骨头一共断过七十一次。

    左肩有一处半寸深的箭伤，箭镞射穿了骨头，左肩险些废掉。

    背部有十七处长短不一的刀疤，有一处正对着心脏。

    他每天都要带着不同的面具，扮演不同的角色。

    从来都不能以真面目示人。

    已经有十几年了，于卓阳从没有觉得这么累。烤干衣服以后，他草草熄灭了火堆。身子顺着破庙里的供案躺下，头刚沾香炉，就呼呼地睡了起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窸窸窣窣，类似于长蛇爬行的声音，传进了于卓阳的耳朵里。

    他从小就经受专业的训练，很快就分辨出，那不是长蛇爬行的声音，而是有人正匍匐这向他靠近。

    动作之娴熟不亚于当今善于奇袭的飞虎营。

    从细微的声音差异，于卓阳判断出这一队共有三个。

    其中一个人动作格外专业，匍匐前进的时候，刻意模仿长蛇爬行的声音。

    达到这样掩人耳目的基本功，受训练的时间，应该不低于十年的时间。

    他是这三个人中最难对付的人，也是最后对付的人。

    于卓阳闭着眼睛，脑海里刻绘出了三个人正朝着老官庙徐徐爬行的场景。

    一步、两步、三步……

    于卓阳心里默数到十步的时候，一面佯装打着呼噜，一面脱下的衣服铺在香炉上。

    呼噜声不止。

    身子一扭，一个轱辘滚过了供案，到了石像的身后。

    嗖嗖嗖。

    于卓阳听见了声音，借着零星的火光，看见了一支强弩把他的衣服钉在了庙墙上。

    那个位置正是他的头刚才靠过的位置。

    一支箭射穿了香炉，露出了泛着蓝光的箭头。

    那箭头恐怕是淬过毒药了。

    于卓阳倒吸了一口冷气，倚着石像向外看去。

    庙外亮出了三个持着强弩的黑衣男子。

    “让老子守了你一天一夜，终于找到了你的栖身之所。中了我毒箭，看你死不死。”

    一个身材最为高大的人，拿着强弩，骂咧咧地又朝着于卓阳的衣服又射了几箭。

    得意地招呼着同行的两个人，去看于卓阳的尸体。

    从那个人持弩的姿势，于卓阳断定，那个人就是这三个人中，模仿蛇行，那个最为专业的那个人。

    只是这个人有个致命的弱点——太自大了。

    黑衣人固然自大，但在离火堆十步的时候，就可以借着火星，看见他们射中的不是于卓阳，而是于卓阳的衣服。

    到时候，他们一定会提高警戒。

    于卓阳深知，他纵然有惊为天人的武功，也没有办法解决这三个人。

    “要怎么才能攻其不备出其不意呢？”

    于卓阳嘀咕了一下，脸上就露出了坏笑。

    就在黑衣人离火堆还有十一步的时候，于卓阳清了清嗓子，装神弄鬼地喊道：“是谁，是谁，是谁夜里闯进了我的庙。“

    “有……”最左边的黑衣人经验明显不足，被于卓阳这一惊，立刻露出了马脚。

    于卓阳捡起了一粒石子。

    只见一道白光从石像身后划了出来。

    “呜……”

    最左的那个人便倒在了地上，眉心渗出了红白之物。

    右边的人看到同伴受伤，便要去搀扶。

    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力道，把他按到了尸体上。

    “当啷。”

    宝剑磕碰硬物的声音回荡在了老官庙里。

    “你是个探子。”

    “不错。”

    于卓阳撵着黑衣人的脖子，听见咯嘣一声，松开了脚。

    两位同伴就在他的眼前瞬间毙命，黑衣人忍不住朝着于卓阳咆哮起来：“你是个魔鬼。”

    “多谢夸奖。”于卓阳笑吟吟地说道，“魔鬼，你还没有见到过真正的魔鬼。你们尾大不掉的御林军让多少人家破人亡，厚颜无耻地当了军师将军的走狗了。”

    “你怎么知道我们是御林军的人……”

    “小子你还嫩，诈你的？”于卓阳猛啐了一口，借着黑衣人暴怒时发出的力道，跳到了离黑衣人三丈远的距离。

    “不陪你了，老子还有约。”

    于卓阳脚尖一点，踢在了尸体的箭筒上。

    在黑衣人疲于避箭的时候，早就逃到了庙外。

    等黑衣人奔出庙门，早就不见了他的踪迹。

    于卓阳趴在房檐上，看见黑衣人如同发狂的老虎一样，奔向远处，捂着嘴偷笑起来。

    正当他得意忘形的时候，忽然觉得背后一冷。

    等转过头去，借着月光辨出了那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

    站在他的身后，悄无声息。

    风拂起了他的一头的白发，遮住了那张苍白而没有任何表情的脸庞。

    于卓阳说话的声音都颤抖了起来，问道：“你是谁？”

    从那个白发少年的嘴里缓缓从吐出了五个字：“钧阳黄梦海。”

    然后剧烈的咳嗽声，过了大约一刻钟才停下来。

    于卓阳早就站起了身子，反复打量着黄梦海。

    他还是第一次看到传说中的黄梦海，他病怏怏的样子与传说中的美男子的形象，严重的不符。

    只有一点，传说是对的。他的武功确实很高，高深莫测，就像他的名字一样，如梦似海。

    就连于卓阳这个资深的探子，都没有发现他的行踪，更别提寻常的武者。

    于卓阳自认为做探子的功底天下无敌，还没有任何人能逃过他的耳朵。

    当初他接到了上司的命令，联络黄梦海的时候，还坚信这一点。

    直到真的看到黄梦海之后，他才不得不承认，自己技不如人。

    如果他和黄梦海交手，可定会死的悄无声息。

    等黄梦海咳嗽完了，于卓阳不无同情地说道：“看来您病得不轻。“

    黄梦海苍凉地笑了笑，说道：“的确，大医者说我活不过太子登基。”

    “听说天山的雪莲，漠南的无根树和长白山的人参可以医治您的病。不知道您有没有兴趣？”

    “多谢于兄的美意。现在当务之急，就是让高峰雪必须毫发无损地从中枢省给我走出来，不然把御林军夷为平地。“

    黄梦海说完这段话，格外的激动，剧烈的咳嗽简直要把肺咳出来似得。

    于卓阳赶忙劝说道：“你千万不要乱来。”

    黄梦海斩钉截铁地说道：“婆婆妈妈的，你还是卫国将军教出来的门生吗？”

    黄梦海脚步微动，恐怕要走。于卓阳担心他惹出是非，到时候就算卫国将军回朝也未必能摆平。

    他敢忙伸手去拉黄梦海，手还没有碰到黄梦海的衣襟。

    便觉得有一阵清风拂过他的面庞。

    于卓阳的嘴角一咸。

    黄梦海撕下了人皮面具，端起了桌上破旧的茶碗。

    听到更夫如期打完了三更鼓，越发焦急地在不足一丈宽的门房里，反复踱着步子。

    天策府外，明岗暗哨足足有十一处。

    于卓阳这个老牌的探子固然能躲过这些哨卡，可他已经被杀手盯上了。

    军师将军手下除了能控制云都最大的军队，御林军以外，还有“暗影”、“如风”、“追魂”、“索命”四大杀手。

    这四个人都是云都里顶尖的高手，以每年数万白银的佣金，受雇于军师将军。

    暗影现处，寸草不长；如风拂面，悄然无息；追魂索命，阎王再生。

    坊间这句歌谣，恰如其分地说出了这四个人的特点。

    暗影善于使用毒药、暗器，中了他的毒，纵然是大罗神仙，都救不了中毒的人；如风轻功极好，杀人的手法刁钻古怪。这两个人善于使用计谋，而他们最大的弱点，就是武功太差。

    与之相反，追魂索命，武功虽高，但是为人鲁莽，所以他们的赏金也是最少的。

    这四个人执行过的任务，从没有失手过。

    就连蛛丝马迹都没有留下。

    想起这四个人的名字，黄梦海就感到头痛。

    他在飞骑营执勤的时候，接连遇到这四个人作案。为了能给云都百姓有个交代，他足足花费了一年多的时间，都没有发现他们的行踪。更别提找到这四个人勾结军师将军的证据，借机扳倒军师将军了。

    他想到用装病的办法来迷惑这四个人，暗中查访，不成想，竟躲过了军师将军的明刀暗箭。

    于卓阳武功虽然很高，毕竟他只是不过是一个探子，军师将军毫无顾忌。已经到了子时，他都没有露面，恐怕是遇害了。

    黄梦海咬了咬牙关，闷闷地坐在了床头。

    云都现在风起云涌。

    自从天子病重的消息传出来以后，诸多将领调动频频。

    与当朝太子关系亲密的将领，无辜下狱。

    一场夺嫡之战，再所难免。

    “尹齐，你怎么就被军师将军迷惑了呢，真是糊涂，还把高峰雪给拿了，哎……”

    黄梦海心里七上八下的，慢慢从床头挪了下来。俯下身子擦了擦地面，扫清了暗格上的尘土，抠开了石砖。

    从石砖下面拿出了一个红色的盒子，放到了床上。

    他手揣在怀里，摸着钥匙，没有拿出来。

    反复地打量着红色盒子上的小锁，犹豫着是不是现在就该拿出钥匙打开它。

    “如果这个盒子里真有什么不好的讯息，我该怎么办？”

    黄梦海抓着头发，扯地头皮发麻，实在下不了决心，扭头将视线落到了墙壁的宝剑上。

    他叹了一口气，手从怀里抽了出来。

    又把红色的盒子放回了远处，盖上石砖，在石砖上扫了一点尘土。

    如释重负地长舒了一口气。

    转身从墙上摘下了宝剑。

    推开了房门。

    邦邦。

    轻微地敲门声响了起来。

    黄梦海抽出了宝剑，等了一会儿，倚着墙头，装作管家的嗓音，问道：“大半夜的，谁啊？”

    “我叫曾一则。”

    门外的人简洁地答道。

    “曾主簿。”

    黄梦海飞快地奔到门前，打开了房门，拽着曾一则，折回了门房里。

    “你怎么来了？”

    曾一则气喘如牛的说道：“我服了毒药，没时间了。你先看看这封血书，把话传给老相爷，我有大事要告诉你们。”

    曾一则扔下了血书，头也不回奔出了天策府。

    黄梦海摊开血书，逐字逐句看了一遍，不禁苦笑起来。

    “大祸临头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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