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6 风头急树大易招风

    sun may 24 09:54:38 cst 2015

    南陵客栈的房子，杜意淳执意让大小姐给退了。杜意淳说：“开什么玩笑？大小姐和少主来到这儿，住客栈里面？没得让城里的兄弟以后要打我的脸。”大宅里收拾了两个院子，一个给沈灵，一个给沈郁剑。

    沈灵住的这个，叫偕芳苑。瞧这名字，就是女子住的地方。在这之前，也不知道是杜意淳的那个小妾住在这里。院子很大，朝南的正屋有六间，两边抱厦，加起来十几间。比不上德胜宫，但比客栈一间房，条件好多了。

    杜意淳配了四个丫头、两个婆子给大小姐，还有些粗使下人。这下子，沈灵再要出行，就不会给人感觉有娘生没娘教。沈灵坐在房间里，打量打量新居的环境，心里想：“不管怎么说，日后和高进在一起，他娘不用担心我会是来历不明、不规不矩的人。”

    住下来后，沈灵还去看了叶嘉妍。叶大护法的女儿，杜意淳自然也不会怠慢。叶嘉妍住的地方，叫翠芳苑，就在偕芳苑旁边。

    那一万零六百两的事，后来又有曲折。新上任的管家高林奉公爵夫人之名，将那些礼物全退回来。

    高林还带了夫人的话给沈灵：“我知道悉心斋是京城著名的食府，可是，我家王爷已经被太妃相中，即将要和皇家结亲。沈姑娘的好意，心领！”

    此事当中很关键的当事人――高进，态度又是怎样的呢？

    高进没有态度。

    因为，高进这几天，已经快变成满朝文武的活箭靶。

    兵部尚书谭齐中请旨告老还乡，空出了尚书的位置，瀛烈要让高进接。高进人很年轻，也有功勋。但是高进这个人，一点儿都不傻。他经历过封王后，朝局的震荡。督察院那帮闲着没事，就找点岔子的御史们，为了一个“异姓王”的称号，就差没架个火，把他给烤了吃了。又做异姓王，又掌管兵部，他在这个朝廷，还想不想好好活？

    但是，皇上的心意太过坚决，他又百般推辞不过。虽然督察院御史的弹劾很怕人，可是，一味这么怕下去，皇上就该生气了。

    说起来，皇上也没办法。召高进入宫，在乾阳宫，瀛烈这么对高进说：“你知道当前的情况吗？如今，掌管全城巡防的巡防司指挥使，是鲁王的二女婿。掌管皇宫大内御林军的御林军指挥使，又是齐王的心腹。朕必须把兵部以及西山大营掌握在手。”

    这话一说，高进彻头彻尾需要面临一个抉择：要么坚定不移尾随皇上，皇上让干什么，就干什么；要么，今天出了这个门，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就会瞧不见明天的太阳。皇上信任高进，可是，皇上身边，可不只有一个高进。以天子之尊，想要让一个人从这个世界消失，只怕不是一件难事情，哪怕高进在战场上有反复不当之勇。

    高进头皮紧绷绷，最后还是跪地道：“臣，听凭皇上差遣。”

    瀛烈这才满意，伸手扶他起来。

    针对高进掌管兵部的，除了鲁王、齐王这两大敌对阵营外，还有一个人，是皇上也好，高进也好，都觉得难抚平的。这个人，就是御史大夫王强。

    王强这个人，不仅在朝野中拥有广大势力，特别重要的是，他还是皇上的国丈。当年，为了拉拢他替皇上办事，当时的国舅郁青悠做主，让当时还是燕王的瀛烈，娶了王强的女儿王颐瑾。王颐瑾，也就是如今的皇后。

    拥有郑国公的荣誉称号，同时还是御史大夫的王强，在朝野，除了丞相陈谦外，也算是万众敬仰。不过，他还不满足。他要的，是更大的权力。王强的儿子王钊全，早就做到兵部右侍郎的位子。谭齐中离开，尚书的位子分明就应该是王钊全的，凭什么白白让给一个连二十一岁生日还没过的毛头小子。

    最可恨的是，这个毛头小子刚入朝，就世袭为从一品镇国大将军，皇上舌头一翻，又由从一品跳到正一品，成了开国之后本朝第一个异姓王。品级上来说，已经爬到他头上。

    瀛烈要封高进为兵部尚书的旨意已经颁下去，可是百官下跪午门要求皇上务必收回旨意，同时，弹劾高进南征凯旋途中大肆收受贿赂、留军驻扎骚扰百姓的奏疏，鹅毛大雪飞进乾阳宫。

    光写折子，交待从湖南到河北，一路上各路官员送上礼物的去处，高进就熬了两个通宵。眼睛都红了。

    第三天，皇上下诏：两日后，西山操练，朕将率文武前往阅兵。

    好吧，又一个艰巨无比的任务，扣到高进脑袋上。

    练兵，就是要展示军队的攻防本领，因为兵种不同，步兵要展示刺杀、射箭、队列，骑兵要展示骑术、围剿。神机营的火枪也是重要展示项目之一，士兵需要朝天鸣枪，打死飞舞的鸽子，并且，也要加上分操、合操和大会操。每朝，若能顺利让皇上及朝臣顺利检阅西山大营，统帅必须准备一个月以上。但是，瀛烈就给了两天。两天？是让高进西山大营跑一圈，再顺带召集所有将领再开个会，然后就行了吗？

    高进又是两个晚上没睡，等阅兵那天，他甲胄齐全，前来迎接皇上时，两只眼睛已是通红。

    瀛烈知道，这个备受他器重的臣子拼了，可是，再怎么拼，军队操练不好，下场就是革职。瀛烈当然不想革高进的职，但是，他必须堵住鲁王、齐王以及御史大夫的嘴。寻常人一个月才做到的事情，高进必须两天内完成。不经非常事，怎么能做非常人呢？

    阅兵从巳时开始，不间断，持续到下午申时，在高进手中不过带了数月的西山大营，将士精神饱满，技艺毫无半点懈怠。北伐后才提拔的镇军大将军姚之洞和归德大将军文达春，乃是青年将领中的翘楚，统领骑兵的忠武将军莫得，表现也非常出色。还有一个人，始终尾随高进身侧，挥舞帅旗，发布命令，皆由他执行。这个人，瀛烈让李德禄去问。李德禄回来后，轻声细语汇报：“回皇上话，那是高王爷刚刚提拔上来的五品游骑，名叫林蔚。”

    “林蔚？”瀛烈弄明白是那两个字后，将这个名字默默记下。

    阅兵结束，皇上回宫。次日，午门前一直跪谏的朝臣少了一大半。李德禄出来宣皇上的新旨意：“谁还不服武阳王领兵部尚书职的，去西山干一个月。”剩下的也溜了个精光。

    高进终于可以回家。回家后，他只干一件事，那就是睡觉。从当天晚上，一直睡到第三天傍晚，起来时，胡子拉碴，精神终于恢复。

    老夫人贾玉敏和夫人郑采荷，只要白天，都在屋子外头守，高进一醒，俩女的全进去。高林奉上滋补的鸡汤，高进先喝了一碗。又吃了点清淡的东西。过了会儿，外头饭菜才摆上来。高进一顿狂吃。整整七天，他没这么好睡好吃，就是铁打的人，也变成只求温饱的猪。

    吃完饭，高林替王爷将胡须剃去，又将面容整理干净。高进瘦了一大圈，不过，到底是练功的人，气血不虚，脸色不差。

    贾玉敏和郑采荷“乖乖，肉啊”叫了一番，慈爱之心方才得到满足。然后结伴离开，又各自回去。

    看看天色还没怎么黑，高进对高林说：“我出去一下。”

    高林拉住他：“王爷，你要去哪里？”

    高进说：“去哪里，要向你汇报吗？”斥责得高林脸色一白，高林急忙束手，说：“小的不敢。王爷，我也只是、只是……关心你。”

    高进见他还算机灵，笑眯眯说：“好啦，我知道你是为我考虑。”拍拍他的肩，说：“我去南陵客栈找沈姑娘。都有好几天不见她了，我很想她。”

    “那个，”高林欲言又止，但见高进兴致勃勃往外走满心期待的模样，他又不得不追上去实话实说：“王爷，那个沈姑娘，她，已经不在、不在南陵客栈。”

    “为什么？”高进大吃一惊，驻足问：“我明明让她在那儿等我公干回来啊。她为什么要走？”想了多种可能后，他问高林：“因为钱不够了吗？南陵客栈一天花费不菲，她没钱了是不是？”很是不满，责怪高林：“高林，我是怎么跟你说的。沈姑娘是我喜欢的人，我要娶她，以后她会是我的王妃。你为什么这点小事情也办不好，让她没钱在客栈住，要搬到其他地方去呢？”

    高林可委屈了，嘟着嘴说：“王爷，你误会了，沈姑娘没有因为没钱，而不在南陵客栈住下去。”

    “那会因为什么？”高进皱着眉，让高林对自己说明白。

    高林支支吾吾，小声说：“她找到了她在京城的叔叔，现在，她，就住在、住在京城叔叔家。”

    “哦！”这一点，高进事先倒是没想到。高进微怔，马上笑起来说：“这样很好啊，沈姑娘有亲人照顾，生活也叫人放心些。”说到这儿，他想到一个问题：“沈姑娘的叔叔，家在哪里？”

    “这个，那个……”高林心事重重，始终不能流利往下说。当高进问明白杜意淳大宅在什么地方，急吼吼便要往外冲时，高林终于没法再隐瞒下去，追在主子后面大吼一声：“王爷，你不要去，沈姑娘一定不会再见你。”接着，他便把高进不在家这几天，家里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都说了。

    高林明白自己此时此刻处境，很紧张，也很害怕，但是，也不得不硬着头皮顶上，同时，他也剖心沥胆对高进说：“王爷，沈姑娘是不错，可是，她真的不适合你。”

    高进只恶狠狠瞪他一眼，转身奔出。

    被郑采荷退回礼物后，郑采荷还让高林带话：高进要娶一位公主，沈灵就像被霜打过的夏花，整个人都蔫儿了。

    她先躲进房间哭了一下午，之后，便去长椿街，想等到高进，当面质问。可是，那时候，高进已经从西山大营回来，只在府上睡觉，她怎么等得到？等到华灯初上，满天星斗，也没等到。失望而归。

    次日，她又去了长椿街一趟。这回，她去得很早，想堵高进上早朝。但是，她哪里知道最近几天，皇上给高进放假？高进还在睡觉？又是满心失望，回到杜宅。

    沈灵认为，必是高进不想看到自己，所以刻意躲开，因此，又躲在房中继续大哭一场，哭得脸都肿了。沈郁剑敲门，都被她骂走。

    下午，沈郁剑站在院子里，大声冲里面说：“姐姐，我知道你恨那个负心郎，要不，我去武阳王府，把他给揪出来，打倒在地上，让他向你认错。如果他不肯，我就砍了他的双手双脚，让他不娶你，也娶不成公主，做不成驸马只能残废到老，好不好？”说罢，他转身往外走。

    后面，门“哗”一声打开，沈灵飞奔而出，将他拖住。

    沈灵花容憔悴、泪眼纷飞，叫道：“你要干什么去？在泰安街惊了皇上的驾还不够，还要去惹他一个武阳王？虽然皇上免了你的死罪，可那也是姓高的给周全的。你再伤害到他，没了这个人替你在皇上面前说好话，你以为你能好？我们能好？整个逸城能好吗？”

    沈郁剑微微笑着，说：“你为我好，那我就不去，行不行？”亲和的笑容，温馨的关切，沈灵温暖之余，伤心大发，一把抱住弟弟，放声大哭。

    这趟哭完，沈姑娘的郁结也舒缓多了。

    沈郁剑知道姐姐爱逛街，吃了晚饭，就约姐姐去夜市。沈灵不要去，去了也会想起前不久，那人还陪在自己身边的感觉，可是，耐不住弟弟扭股糖、装猪头这般软磨硬泡，最后还是同意。

    一出杜宅，沈灵就呆住。

    那个死冤家――高进，正着急局促，在外面来来回回走动，怕是琢磨怎么让人通传，要见她哩。

    沈灵心头上酸疼还很醒目，当即收回目光，假装没看见他，昂首便走。

    高进冲上来，拉她，并饱含深情轻叫：“灵儿――”

    沈灵大怒，斥道：“你叫谁？你有什么资格，还能这样叫我？”

    高进要解释，她不给机会。两个人就在杜宅门口拉拉扯扯。

    沈灵急了，又推又打，高进既不躲闪，更别说还手，一个劲儿只是道歉：“都怪我，都怪我，灵儿，是我不好，你只管打我、骂我，别生气就好……”

    好一阵子，沈灵气喘吁吁罢手。想问他：“你到底去哪里了？”又觉得，人家都已经要娶公主，自己还上赶着问什么问？走不得，站也不好，她一跺脚，转身冲回杜宅。

    高进想跟进去，被沈郁剑拦住。

    自从叶嘉妍说过，单打独斗，高进绝对不是沈郁剑对手，高进就把沈郁剑放心上。按照高进的脾性，有机会，他一定要和沈郁剑一较高下。可是，这个节骨眼上，他哪还顾得上这个？

    被沈郁剑几招逼退，高进只有虔诚讨饶：“郁剑，你放我进去，我有话要和你姐姐说。绝对不是我要娶公主，我从来没说过我要娶公主，也绝对不会同意谁让我去娶公主。皇上也不会逼我做这件事情，皇上器重我，他需要我做很多事，绝对没有娶公主这一件在内。所以，你放心，让我进去，好吗？”一席话滔滔不绝，把沈郁剑阻拦的借口全给堵住。

    然后，他就进去了。

    按照下人的指引，他来到偕芳苑。

    沈灵一看他进来，慌忙关门。高进一个箭步冲到门槛处，用手一挡，门就关不起来。

    高进不敢用强，只抵住门板，不让两扇门合上。隔着门，他和沈灵就在咫尺之间。高进把刚刚在外面说过的话，又对沈灵说了一遍。

    沈灵听完，手上的劲顿时松了许多。

    高进稍稍用力，将门推开。

    沈灵的气，好像冰雪碰到了烈日，飞快在融解。可是，自尊心让她脸始终板着。她虽不阻止高进进来，但还是拒绝高进拉她的手。

    沈灵身体一转，走回屋内，在凳子上坐下来。

    高进站在她身后，低声下气说：“灵儿，你就看我一眼吧。这几日我要写奏疏，又要去西山练兵，稍有空闲，都会想你。”

    身体蓦地一直，沈灵把脸微微侧过来，问：“你刚才说什么，什么奏疏、练兵？”

    她冰封似的表情可算缓和，高进心里顿时一阵高兴。

    高进死乞白赖紧挨着她坐下来后，简单叙述这段时间自己做的事。沈灵算了算，嗨，时间还真是对上了。

    沈灵问：“真的只是公务繁忙，误了前来看我？”

    高进握住她的手，说：“那是，若非公务，我怎能不飞奔前来？”

    沈灵脸红了，啐他一口说；“没害臊，谁等着要见你似的。”花一样的笑容绽放，两日来的郁结、不快，暴雨后天空中被风吹过的云彩一样，转瞬消失个干干净净。

    杜意淳听说，武阳王竟然造访到此，衣服都没换，急急忙忙就往这儿赶来。偕芳苑从来没这么热闹，杜意淳、刘贺以及悉心斋中算得上是个角儿的，全被招来，林林总总站了一院子。杜意淳让所有人跟随自己，一起拜见高王爷。

    沈灵和沈郁剑第一次看全悉心斋竟然有这么多人，除了刘贺之外，还有左护法杨昱之子杨成池，以及看起来特别受杜意淳信任的姚家三兄弟等。另外，沈家姐弟还看到一个人，那就是吴逸之。这个吴逸之，在逸城诸位精英当中，着实不起眼。但是，这个吴逸之的父亲，那可是逸城中大名鼎鼎的吴振。吴振，别号吴不医，也就是无病不医的意思，悬壶济世的本领堪称一绝，享誉江湖数十载，替逸城争出的名声着实不小。

    原来吴逸之也在这里，沈灵对家族中事还不熟悉，沈郁剑不由自主微微凝神。

    沈家姐弟来京城有一阵子，托高进的福，悉心斋到底有多少人，他们心里方才有些初步印象。

    而杜意淳呢？心情也复杂得很。

    城主程倚天不问事，城中大小事务杜家人一手掌控。逸城之中，实际上的主宰，已经改姓杜。到杜意恒、杜意淳，杜意恒常年跟随父亲杜伯扬，心志总算背离不多，但是，杜意淳想要独立的心，早就存在。不仅仅如此，在看到沈郁剑入狱，沈灵又单纯无知之时，他更坚定了要将逸城的掌控权牢牢掌握在手里的信念。

    然而，这个信念，就在今夜，受到前所未有的打击。

    一个一出门就闯下弥天大祸的少主，实在不足为据。然而，他怎么也没想到，单纯无知的大小姐，竟然误打误撞，会依靠上这样大一棵大树。

    来之前，他找叶嘉妍，稍微了解情况，知道大小姐和武阳王相识的经过。他可不知道沈灵去岐孟关的真正原因，只当大小姐闲得发慌，好玩才去。

    武阳王啊武阳王，现在的京城，谁不知道，这就是皇上跟前红得再也不能再红的红人？刚刚获得的消息，这个人刚刚还走马上任，做了兵部尚书。皇上想把手上能给的权力，一股脑儿全给他还是怎么的？

    反正，就是一句话，这个人，能怎么巴结，就怎么巴结。

    还有一句话，那就是，看起来，武阳王实在很喜欢大小姐，那么，他杜意淳一心想要打压的大小姐和少主，他一并儿，得继续当爷那么供着。

    生活就是一道菜，酸甜苦辣咸滋味到底如何，真是只有吃的人自己才知道。

    杜意淳执意再开一桌，就在偕芳苑，宴请高进。席上，他没少借大小姐和少主的风，向高进示好。特意提到郑采荷退回来的一万零六百两礼物，杜意淳脸皮比城墙还厚，说：“大小姐迟早会进王府，这一些，不过是在下代替我家城主，送到府上嫁妆中一小部分罢了。”羞得沈灵当场踹他一脚。杜意淳一愣，旋即“哈哈”作笑，心里面，早把沈家姐弟给骂惨了。

    筵席一直用到戌时三刻，即将宵禁，高进才告辞。

    杜意淳一直送到大门外，诚意邀请：“敬请王爷下次再来。”

    高进笑着说：“会的。”又认真嘱咐：“代我照顾好沈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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