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芳

    mon jun 22 18:07:16 cst 2015

    “大人！大人！”

    一堆闹哄哄的老头子挡住道路，还没等士兵走上前去他们就跪了下来，哭的稀里哗啦的，不住的冲马车

    磕头。

    “这是怎么回事？伸冤？”韩言扭头冲明芳问，他手里搓着石球，扳指和石球互相碰撞，发出玉器摩擦

    的声音。

    “自从我杀了刘湾以后，这种事就越来越多了。”明芳身体前倾，病泱泱的身子支撑着一个脑袋，透过

    门帘向外看着，一双眼睛像是黑曜石一般发亮。

    他仔细端详着跪在地上的老人们，看着他们蓬乱的白发，洗得发白的麻布衣服，还有血肉模糊的脚，裸

    露在外的腿上布满疥疮。

    明芳叹了一口气，低头掀开门帘，却被身旁这男人一把抓住。

    “你不应该管这种闲事了。”韩言认真的说。

    “哈哈。。”明芳拂去他的手，“如果终有一死，那还不如死前再努力一把。”

    他转过身走了出去，士兵们掐着腰看着主人走来，冲他行了个礼，手按着剑柄退在一旁。

    韩言无话可说，饶有兴味的看着这病人走远，站在老人们一丈开外询问着什么，半天不动弹，两边人一

    句接一句的交谈着，韩言思绪万千，他直感觉自己就像个犯人，被拴在一根铁棍子上，主人告诉他什么

    该做，什么不该做，而他连违背的勇气也没有。

    明芳是个什么货色？竟敢逆流而行？

    也许这人生来就是个短命鬼，父母双亡，家族破败，又长相平庸，还断了一条左腿，这都不打紧，可这

    人完全不懂退让，不懂忍耐，就像是一个愚蠢的七八岁小孩。

    至少寻个靠山再如此可好？

    呵呵，他有个靠山，陛下可不是他的靠山么？钦定给他三百羽林军，还放出话来永远不会撤他的官职，

    但这样管什么用呢？

    须知三人成虎，日复一日的毁谤能让一颗石头背负上漫天的罪行去，明芳，你真是什么都不懂。

    韩言双手搓了搓疲倦僵硬的脸，看着明芳和老头子们大热天的站在太阳下面交谈。

    过了很久，这人才转过身来一脸凝重的上车，动作迟缓而有力，马车又重新开动起来。

    “又是谁欺压百姓？”韩言笑着问。

    “羽林都尉李其，带兵强抢民女，遭到反抗以后直接杀人抢夺物资，毁了一个村子，杀了多少人他们没

    数，我下午得去一趟。”

    你要是去，就现在去，下午可就找不到尸体咯，兴许连活人都找不到了，韩言在心里说。

    “下午？下午唐大人家里的宴会你不去了？”

    “去，”明芳又叹了一口气，“我早点吃完早点走。”

    “也对，反正没人跟你说话，哈哈哈。。”

    韩言笑的开心，他喜欢装笑，能掩盖所有感情，明芳也笑了笑，嘴角上扬，黑亮的眼睛眯起来。

    “现在去哪？”韩言又问。

    “去金府，我们拜见金唐大人，去要三万羽林军的饷银。”

    “凭什么找他要？他又不是户部尚书。”

    “户部尚书也不管这个，”明芳搓着纱衣说，“金唐的官是买来的，陛下喜欢他的慷慨，近年来他用钱买特赦，用特赦去换钱，福寿城上万人都靠他养活着。”

    “特赦能换钱？”

    “当然了，他被特许组建三十条船的大舰队，用舰队沿海抢夺海商货物，又发展军队，甚至多次攻打宝民国，近年来又贩卖人口，把南海和东郡的穷苦人家子女买下来，卖给有钱人和闪夷。”

    “买卖人口委实赚钱，不瞒你说，我早年做过这营生，”韩言挖了挖鼻孔，他鼻子里直痒痒，“你瞅准了谁家屋子低，院子破，就去直接敲门，说准价钱，爹娘八成是同意卖的，尤其是南海，父亲是个酒鬼，母亲又势利自私，生出孩子不用你麻烦，他们就亲自送来，拿着钱还笑呢。”

    “南海。。。”

    “五百刀币买个十几岁的小孩，转手就卖上三四千刀币，几天就卖得出去，你最多搭进去一顿饭钱，一刀币买上三个馒头就够他活到卖出去的。”

    “孩子们哭么？”明芳少有的抬起眼和韩言对视，那眼神让韩言心中一凛。

    “哭，怎么不哭？”韩言转头看着窗外的景色，两旁都是黑暗的树林，“哭管什么用？哭能救命，那我要办个专门教哭的私塾，再狠狠地赚上一笔。”

    “小孩子哭，很让人心疼。”

    “你拉倒吧，就是个妓女哭，逃兵哭，你也得心疼，你就得耗死在他们身上，”韩言不客气的说，“你心疼他们，他们可不心疼你，你帮一万个平民，不若和一个贵族攀上交情可贵。”

    “妓女不可怜，还是逃兵不可怜？”明芳反问，“一个女人被逼着出卖贞操，和一个男人被逼着放弃尊严，哪个不可怜？”

    “哪个都不可怜，明芳，”韩言有些生气了，“你什么都不懂，这世上每时每刻都有好人死，每时每刻都有坏人生，你若是真有本事，就去找创始之人，指着他的鼻子问个明白，凭什么好人短命，坏人却长寿，明芳，你什么都不懂，我杀人无数，我杀过小孩，我杀过女人，我也杀过手无寸铁的无辜老人，可我就站在这，我还能得意洋洋的活上几十年，可你，你做过什么？你谁也没伤过！”

    “我。。我伤过。。”

    “你只伤过你自己，”韩言语调恢复冷静，一张方脸冷酷又阴险，“而你快死了，看看你的胸口吧，隔着衣服我都能看见淤青。”

    明芳不说话了，他转过脸看着前路，马夫背对着他俩仰着头指挥马匹行进，长长的道路一直延伸到地平线都没有终止，那里有着群山，江河，上方是刺眼的太阳，这边一片荒芜，两边都是烧掉的麦茬，黑乎乎的一大片。

    也许这就是生命，无用的，伤人的砂石永存，而养人的小麦却连尸身都不能留存，两旁的树木可以做成家具和武器，它们帮助人着实太多，可被砍伐留不下一丝痕迹，而那事不关己的锯齿草呢？

    它伤人又霸道，却占据了漫山遍野。

    昊天上帝啊，哪怕降下一团天火来，求您把这烧个干净吧，明芳心里悲哀的祈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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